父亲在平津战役之前就到了北京,那时的北京还叫北平。
两个富家子弟心血来潮,要去北平逛逛,特意邀请父亲以“保镖”身份随行。父亲自然乐意,竟然眼里噙满了激动的泪水,感激的话说了一大堆。
“就当我们是同学是哥们好了。”那个喜欢穿一身黑的“大麻秆”说。矮胖的那个见父亲眼里湿乎乎的,竟然喜笑颜开,暖洋洋的话语一串接一串,像吹落梨花的春风。父亲的心里着火了,恨不得立马就上路。
父亲也许天生就是吃梨园饭的,只要一谈起京剧,他就显得天资聪颖,像新发现了一方神秘的天空,那种痴迷的样子让人迷惑。左右邻居和认识他的人背地里没谁说这是一条光宗耀祖的正路,只是碍于我祖父祖母的情面,没人肯说破这一点罢了。我的祖母到死也不明白,方家祖辈几代人的梦里也不会和梨园行搭界的传统,在她的小儿子身上一点点地被剥离掉了。她笃信,梨园行当与方家的传统就像油和水,怎么搅和也不能融合到一起。方家的人悟性极高,性格沉静,经营平凡的生活个个都是好手,惟有我的父亲,过人的天智都反映到了对京剧艺术的追求上。这是一种叛逆,是对祖训的大逆不道。这个小脚女人仿佛多次听到那个大手女人的哭泣声在耳边回响,这是一个亡灵对生者的恳求,但她无法告慰自己的婆婆,“我阻止不了,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她也曾跪在大手女人的灵位前,祈求先人饶恕她的软弱,她也想用绳子捆绑自己的不肖子,但她也知道绳索起不了作用,捆得住人捆不住心。
父亲被上北平的动议冲昏了头脑,直到多年后娶了我的母亲,他仍然没有对这次举动表示过一星半点的后悔,这也是我的祖母到死都没合上眼的原因。
那两个富家子弟之所以决定上北平,还应该从那个扮演青衣的“小青豆”说起。
“小青豆”的美丽不仅仅吸引了我父亲的眼球,“大麻秆”早就对她垂涎欲滴,从他对我父亲白眼的那一刻起,他就打起了“小青豆”的主意。
父亲自从做了那俩人的“保镖”,便不愿回家。
他不想再和哥哥姐姐为了吃一口半饥不饱的饭而去街头的垃圾中捡拾希望,不想为了争夺几块工厂里倒出的工业废蜡而去和别人打架。他有他的梦想,这梦想是在被自己的母亲责打后猛醒的意识里挥也挥不去的,是任别人用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回转的。
他的生命和京剧有缘,他意识里坚贞地认为自己就是为追求京剧艺术而生的。
北平是京剧的繁盛地,父亲早就听说过。
“大麻秆”家有一个废弃的库房,他准许父亲住在这间库房里。库房不大,是旧式房子的阁楼间,阴暗潮湿,但父亲很满足。这是父亲第一次独自享有一间住房,比起在自己家里和两个哥哥挤在一张吊床上的感觉强多了。就是在这间库房里,父亲做起了上北平的美梦。
“小青豆”所在的戏班叫和盛班。和盛班住在长通路上。顺着长通路向东行不到一里路,就是伊通河。“小青豆”喜欢每天早晨到伊通河边去吊嗓子。
她练功很刻苦,从不间断。
她很小就很懂事,知道自己的母亲害了痨病,做佃农的父亲天天苦着脸,只会唉声叹气。正在母亲缺钱医病的当口,和盛班到乡下选学徒,她就央求父亲把自己卖给了和盛班。她的身价是两块大洋。本以为这两块大洋能治好她母亲的病,没成想不到半年她母亲就撒手人寰。没了亲娘的她只有靠刻苦练功来解脱对娘亲的思念。
“大麻秆”不晓得怎样摸到了“小青豆”的行踪。
“小青豆”照样每天去伊通河边。
这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空气已经有些燥热。
“小青豆”站在河边的一棵杨树下,那里相对凉快一些。河边不像街里,这有风。风虽然不大,但足以撩起她的衣摆。河边没人,风撩起她裙子的前摆,两条雪白秀美的腿竖在河岸上,她没太在意。
“大麻秆”悄悄地摸到了“小青豆”的身后,恨不得一下就搂住这一双白腻光滑的腿,他是猎取美色的狼,怎么会忍耐得住这样的诱惑呢!但他没敢贸然行动,这时正有两个赶集的菜农挑着青菜路过。“大麻秆”咽了口唾沫,忍了忍。等那两个菜农走远了,他突然跃起,猛地将“小青豆”扑倒在杨树下,不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狠劲地抱着她的头撞向树桩。
“小青豆”连看清对她施暴的是谁都来不及,就昏倒在河岸上。
别看“大麻秆”瘦得没有缚鸡之力,却是个玩女人的老手。大马路上的“怡春楼”,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的女人风骚的也好,冷艳的也罢,个个被他搞得津液横流,他在女人身上倒是有一股蛮力。
离杨树三米多远有一片草丛,“大麻秆”将“小青豆”拖到这片草丛中。
“大麻秆”撕开了“小青豆”的短袖衫,他胸腔里的火苗一窜一窜的,“小青豆”两只白馒头般的乳房颤动着,没等他肮脏的手触摸到上面,他就抑制不住身体里的魔鬼肆意地狂放,干脆用牙齿叼住了一个乳头,一只手淫亵地揉搓着另一个乳房。
“大麻秆”喜欢柔软又有弹性的东西,而女人的身体恰好能够满足他的这种嗜好。可惜“怡春楼”的女人被太多的男人揉捏过,像破败的棉花絮,实在提不起他的欲望,更不值得他投入太多的精神,只有当他吸足了大烟,想在女人身上发泄的时候,他才会花钱买她们作泄欲的工具。
因此,“大麻秆”一进“怡春楼”就习惯性地先解裤子,其他的都顾不上了。
此时,“小青豆”身体的柔软与弹性吸引得他有些忘乎所以了,他闻到了这个女孩身上散发的一种淡淡的清香,更按捺不住体内窜起的火焰,竟然忘情地咬了一口含在嘴里的东西。
一阵疼痛袭来,“小青豆”从昏迷中苏醒,她见一个男人压在自己身上,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极力反抗的意识陡生,“啪”伸手就是一记耳光。耳光原本没什么力量,即使她想使劲也发挥不出来,可“大麻秆”是个做贼心虚的人,他下意识地一提裤子,竟发现自己忙活了半天,连裤带都没解开,就连滚带爬地溜掉了。
“大麻秆”原来是个能做不能抗的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大麻秆”犯了江湖上的大忌。
有道是,有钱没势别惹戏子。大凡为了生存,那时的戏班多数是有后台的,他们把这叫混江湖。
“大麻秆”遇到了麻烦,就知道去大庙抽签。
签上写着:“风尘本是命中事,秦琼卖马在异乡。乌云蔽日难驱散,三十六计走为上。”
于是,“大麻秆”和“棉花团”策划了这次北平之行。
因了这次北平之行,我的父亲才被命运安排到了北国的风雪中,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