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天万物复苏的这个季节,母亲的病情就会加重,她会乱跑,严重时会捡石头砸人,每天放学后,他都要赶回家照顾她。
他推开院门,母亲在院子里晾被子,她对他笑:“天气真好。”
母亲的状态看起来不坏,他松了一口气,抱着资料进了屋。虽然同学们说他是学霸,但他们从来不知道他为学霸这俩字付出的种种艰辛,就像现在,苏眉和她的朋友正在外面晒太阳玩最新式的赛车,而他则要和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死磕。
在上午的太阳里,他的死磕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可一声尖叫就把这曙光给扼杀了。他愤怒地推开窗子,刚刚和苏眉在一起的男生抱头在地上翻滚,发出叫声的是苏眉:“陆海洋,快出来,你妈妈杀人了。”
他看到苏眉身后表情呆滞的母亲,手上拿着一块大石头,边跳边拍手:“终于打到你了。”
他这才想起刚刚进院子时因为疏忽忘了把门落上铜锁,他像疯了一样推开门,公路上已经有群众在围观,他跑过去像老鹰一样护住自己的母亲。
“陆海洋,你家里人是疯子吗?”从地上爬起来的宋文祈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身为被害人,他完全不知道陆海洋的母亲精神方面有毛病。
陆海洋拉着母亲的手,狠狠地瞪着宋文祈:“你家里人才是疯子。”
宋文祈这种被保护得很好的少年,何曾受过这种漠视,他气极了,掏出手机:“陆海洋,我要报警,蓄意伤害。”
陆海洋并不和他多说话,转身就走。
宋文祈拨打电话的姿势僵在那里,骑虎难下,这个时候若没有人出来圆场,那宋文祈就真的会报警。苏眉撑不住了,她小声地哀求道:“宋文祈,一点小伤别报警好不好?”
“一点小伤?”宋文祈余怒未消,他扒开自己额前的头发,那里面已经凝结了一层血痂,“莫名其妙被石头敲这么大个洞你说是小伤?”
“可你不应该说他妈妈是疯子,她只是轻微的精神异常。”苏眉咆哮道。
他妈妈精神异常?宋文祈看着陆海洋的背影,他很小心地将自己母亲护在自己的腋下。那一瞬间,宋文祈第一次怀疑,他这个传言中很坏很痞很有钱的少年,他的心,或许并非是真的铁石心肠,看着陆海洋的表情,他胸腔里竟然激起层层温软的涟漪。他拿着手机,挫败地塞回口袋:“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报了。”
苏眉和宋文祈的对话被陆海洋全听了进去,当苏眉说他妈妈只是轻微的精神异常时,这句话就像子弹一样击中他的心脏,他转过身看着苏眉:“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假好心地低声下气,报警就报警,我不在乎。”
“你以为我喜欢求人呀,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若报了警备了案,你以后就完了,考研、工作什么的都会受影响。”苏眉大声地说道。
“谢了,我不需要。”多么决绝的六个字啊。
苏眉终究没有再狡辩,她站在那里,很多想说的话空自澎湃了许久,却不知从哪里开口。他的一句“不需要”就足以扼杀她所有的语言。在感情世界里,每个人都会有太多委屈吧。她掉着眼泪一言不发地跑掉,看着她的背影,宋文祈绵延的忍耐似乎在一瞬间崩溃决堤,他一拳打在陆海洋的脸上:“陆海洋,你这个浑蛋,你看不出她是好心吗?”
浑蛋就浑蛋吧,他已经受够了在她面前低到尘埃。她这样的女生,应该是掩着嘴在一边偷笑,哟,陆海洋,你这孤傲的家伙也有今天。而不是站在他旁边,低眉顺眼地向别人求情。他牵着母亲的手,安静地看着苏眉往公路那头跑去。没有人发现,他那清澈的目光有瞬间惚恍的疼和空洞。
他带着一身伤护着母亲回了家,父亲正在给苏远安打电话:“您跟宋老板交好,替我求个情吧。”
“是海洋这孩子惹的祸,苏眉不在场。
“若真报了警立了案进了少管所,今年的高考就完了,您帮帮忙吧。”
原来刚刚母亲在路上砸伤了人,他和宋文祈发生争执,他一个人疲于解决事端的时候,父亲一直在观望。想到此,陆海洋一脚踢飞电话,倔强地咆哮:“你能不能用你自己的肩膀担起这件事?每次家里出事,你就只知道求人,就算我以后有了案底,也不愿意你这样没出息。”
父亲搓着手,愧疚地看着他。
他把母亲安顿在沙发上,苏眉的低眉顺眼和眼泪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关上门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了柔软的棉被里。
后来他才明白,年少时候的自己经过了多少错误的报复和自虐,他是在对自己的卑微进行自我惩罚。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被家庭折磨得老态龙钟,缺少了披荆斩棘的勇气。
苏眉坐在公路边上,哭得很难看,她不想挂着眼泪回家。宋文祈骑车过来:“苏眉,你哭得也太难看了。”
“有多难看?”她皱巴巴的脸像晒干的陈皮。
“太难了,看都不敢看。”他皱起眉,递给她一包纸巾,“他配不上你。”
“那你就配得上了?”
“我当然配得上,你知道我每天要收多少情书吗?”
苏眉破涕为笑,眼睛微微眯着。宋文祈看起来并没有很讨厌,他有一双精致如画的狭长眼睛,清俊的眉毛不时地挑一挑,带着从小养尊处优的高傲。
宋文祈迎着她的目光,笑得有些轻蔑:“发现我不错,后悔喜欢那个陆海洋了吧?”
苏眉却不看他了,她扬着脑袋:“我做事,从来不会后悔。”
宋文祈收回自己轻蔑的目光,他坐在车上忘了说话。他看着苏眉,原来当一个人将她所有的热情都投注给了一件事,眼角眉梢都会让人觉得痴迷。
这种热情对宋文祈来说是陌生的,这么多年,十三岁就离家留学,除了接受父母的安排外,他很少有机会表露自己的情感。他没有所谓的叛逆青春期,在别人看来他的世界多姿多彩,却只有他知道那滋味味同嚼蜡。可当他已经习惯像沙漠一样禁止不动地来接受生活时,却突然闯进了一个苏眉。
她对于他来说,像风,更像海水,自由活泼,敢爱敢逐。那时候他还没有经历过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就是那样单纯傻气。那时候他的心情真的是美好的,也许要越过青春,他才能知道暗恋是多么悲凉的一件事。
有些人想见却不能轻易靠近,有些人不想见却总在你面前晃悠,譬如宋文祈的时间好像多得花不完一样,总是在她面前晃悠。苏眉皱眉,面无表情地瞪着宋文祈:“你怎么还没有出国?你们不开学了吗?”
“不想去了。”
“为什么?被开除了吗?”
“因为我想跟你双宿双栖呀。”宋文祈搞怪地说道。
“有病。”苏眉皱眉道。
“我逗你玩的。”宋文笑道,“我们这种人吧,从小娇生惯养脑袋回沟少,人笨在国外受尽欺负,所以我休学了,顺便留下来给我爸帮忙。”
“也对,智商这种事是没办法的,你还不如跟你爸学生意,老了也不至于一事无成。”苏眉取笑道。
和宋文祈分开后,苏眉约了梁衣一起逛街,她提到了宋文祈不去留学的事,梁衣一声惊呼:“不会是因为你吧?”
“别把他想成情种,他只是成绩差,在国外跟不上节奏常常被人欺负,所以才留下来跟他爸学做生意的。”苏眉说道。
梁衣只是唏嘘,想不到那么漂亮的人竟然是一个智商低的家伙,果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晚上梁衣在水果店看店的时候,弟弟拿来一道编程题。
梁衣弟弟比她小两岁,在一家职中学计算机编程,梁衣看着密密麻麻的题目头疼地爬上编程论坛求救。
有人丢给她一个QQ,说是国外回来的编程高手,没有问题能难倒他。
梁衣加了QQ发了验证消息,对方很快就加了她。
QQ上的那人真的是个编程高手,很快就替她写好了程式,她关QQ时突然发现那人的头像长得很像宋文祈。可是苏眉说他跟她们一样是属于脑袋回沟少的人,怎么可能是网络上这个神奇的编程高手呢。
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她并不觉得奇怪,就随手把QQ关了,钻进被窝。
第一个学期在懵懵懂懂中度过了,第二个学期一开学,苏远安找苏眉谈了一次话,大意就是让她再努力一点,只要她愿意继续深造,他花再多钱也乐意。
苏眉听到这番话,不知多得意忘形,她跑到陆海洋桌前敲着他的桌子:“陆海洋,你以后考研想考什么学校?”
“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眉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是真笨还是故意的?她当然是想和他考同样的学校了。她赌气说道:“关心一下不行吗?”
陆海洋语气冰冷似掺着寒意:“谢谢,我以后会考B大的研究生,你考不上的。”
苏眉瞪大眼睛,B大,那可是全国有名的学府,就算她父亲愿意花钱也买不进去吧,看着陆海洋正襟危坐的样子,苏眉彻底泄了气。
苏眉垂头丧气地坐在梁衣家的水果店里,梁衣叹着气说道:“人生太凶残了,你是跟不上你家学霸的脚步的,要不你放弃,我看那个宋文祈就是不错的备胎人选。”
“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不相信陆海洋有三头六臂,我就不信我搞不定他。”苏眉抓起梁衣货架上的水果大吃起来,似乎食物能给她无穷的力量。
苏眉说到做到,她想到的第一步就是感化他,擒人先擒心,她要做的就是先融化陆海洋的心。
心动不如行动,周末的时候,苏眉早早就跑到了港口,陆海洋在帮忙卸货。她穿着长裙子站在那里:“陆海洋,我来帮你。”
陆海洋看着她白色的长裙子,她那满怀友善的讨好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筑起来的心墙又快要被推垮。
他还来不及说话,背后的口哨声一浪高过一浪,奚落的语言比海浪还凶猛:“嘿,陆海洋真不简单,大小姐都来帮你的忙了。”
苏眉挑了挑眉:“你们再不干活,我就告诉我爸说你们偷懒。”
年轻的工人抱着箱子做鸟兽散,时间在那一瞬间,仿若凝滞成永恒。苏眉等着陆海洋开口,可他一直沉默着。
突然,她看见他紧绷的脸开始缓和,这谨慎的少年,他朝码头露出微笑。原来是周晓晨拿着一本资料从码头上跳了下来。
然后他走了过去:“有事吗?”
“一点小事。”
陆海洋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微微一笑。苏眉只觉得心里一酸,她原以为他只会对一只猫温柔和热情,原来他只是将熔岩般的热情封闭在淡漠的表壳里,一旦遇到对的人,也会展现。
她愤恨地看着周晓晨:“周晓晨,大周末的你不睡觉来我家港口做什么啊?”
“有些问题不懂,就想来问问陆海洋。”周晓晨大方地回答道。
“现在是他的工作时间,不许闲聊。”
周晓晨感觉到了刀光剑影,暗藏杀机。
“我只是来帮忙的,并不是你家的工人。”陆海洋接过周晓晨手中的资料,他停下来,转过身,视线冷冷的。
“那好,你就试一试,我只要一句话你们全家就会流落街头。”她赌气似的看着陆海洋。
“要不你干完活再给我讲解,我不急,很久没有下海了,刚好可以在海边玩一会儿。”周晓晨乖巧地卷起裤腿,往海边跑去。
陆海洋抱着箱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沁人的湿意,窸窸窣窣地侵蚀着苏眉的理智。她假装很得意地环抱着手臂:“我说过,你只能听我的话,我说你是我家的工人,你就是,一辈子都是。”
陆海洋没有说话,他抱着箱子朝冷库走去。
“陆海洋,海星。”
一边的周晓晨突然大叫了起来。她撇撇嘴,海星,又不是炸弹,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别动,有毒。”陆海洋扔下手中的箱子,急忙向周晓晨奔去。
他蹲在地上,紧张的样子显而易见,他细心而温柔地按住周晓晨的腿。
“陆海洋,我腿上也有海星。”苏眉感觉到腿上的异样,原来她腿上也盘了一个海星。
“你自小在海里长大,自己处理吧。”陆海洋淡淡地说道,连头也没有抬。
周晓晨以为苏眉会像每次叫嚣的那样骂陆海洋一顿,或是凶狠地推开他。可是她却没有走上前来,只是远远地看着陆海洋替她拔走有毒的海星,那眼里除了一点嫉妒竟然还有一抹寂廖:“陆海洋,我是不是真的很讨厌?”
半晌,他才说:“你早该知道的。”
港口的夕阳在下沉,周晓晨看到她身后的火烧云打了一片红色的胭脂在她脸上,流光溢彩,她的眼里却一片暗淡。她深深地凝视陆海洋,她那黑色的眸子迅速蒙上一层浅浅的泪膜,细碎的波光闪烁,她居然忍住没有让那层泪膜变成眼泪。她一把扯下腿上的海星,朝陆海洋扔了过来:“陆海洋,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是故意的,故意气她。”苏眉走远后,周晓晨说道。
陆海洋不出声,像是没有力气再争辩,他看着苏眉丢在脚边的海星,虚弱地笑了一下。他明白周晓晨话里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厌苏眉。他只是怯懦,苏眉的凌厉和张扬在他眼里就像是燎原野火,所以他极力抵抗着那种吸引力,很努力地抵抗着。
六月来了,靠海的恩城风里夹着海的咸腥,热烘烘的像情人的嘴。
就算再凶残的天气也无法抵御女生们的八卦,女生们开始聊天气聊衣服,后来越聊越离谱,竟然扯到了陆海洋和周晓晨。
“陆海洋和周晓晨越走越近。”
“听说两人这段时间在一起做研究。”
“他们一起参加一个计算机大型比赛啊,拿到这个比赛的大奖,奖学金丰厚啊,以后考研也能加分。”
“他们两个人一定会拿大奖的。”
“学霸情侣一定不会让人失望的。”
埋头想心事的苏眉,抬起头,神情凛冽地望着众人:“你们说够了没有?”说完便摔下手中的书本夺门而出。
在楼梯口,周晓晨正抱着一沓资料上楼,见她怒气冲冲,笑道:“苏眉,你怎么啦?”
“让开。”苏眉将她一撞,直往楼下冲。
周晓晨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后仰去,摔倒在楼梯口。
苏眉没有想到会闯这么大的祸,虽然很讨厌周晓晨,但她还是把周晓晨送到了校医处。好在校医确定周晓晨没有大碍,只是有点贫血才摔倒了。
晚上,恩城又下起了大雨,夏日的雨连着雷电,急促又猛烈。
苏眉半夜被一阵拍门声惊醒,打开灯,见到陆海洋凶狠地拍着她家的门。
“陆海洋,半夜三更的,你发什么疯?”
陆海洋看着她,几乎不假思索:“你是不是故意推倒周晓晨的?”
苏眉愕然明白了,他在为白天的事生气。可校医不是说周晓晨没事吗,再说就算周晓晨出事,哪轮得到他管。她不假思索地一掌推开他:“你是她的什么人,你凭什么来找我算账?”
陆海洋最恨的就是她平时诡辩不肯认错的跋扈样子:“周晓晨又晕倒了,医生说可能有后遗症,还要观察一晚。如果周晓晨有事,我和你没完。”
苏眉双肩一耸,冷笑一声:“怎么没完,要我以死明志?那好,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罢,她挣脱他的手,朝着电闪雷鸣的外面跑去。
苏眉家的保姆已经被这情景吓呆了,主人都不在,苏远安去了外地,叶梅香去打麻将了,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陆海洋看着苏眉越来越远的背影,像被雷劈了一般突然惊醒,也跟在苏眉的身后跑了出去。
恩城的港口怎么这么多?他站在公路上,突然感到仓皇无措。那个乖张、暴戾、坏脾气的苏眉,她明明是活该,可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他大步向前往雨里跑去,这是他最绝望的一次找寻。恩城的港口,沙滩,他从深夜一直找到黎明。第二天,苏眉被家里人在一座废弃的仓库里找到,她冻得发抖,发不出任何言语。陆海洋站在她的家人身后,看到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谁也不知道,他在雨里找了她一夜。而淋雨的后果就是陆海洋发烧了,他整个人烧得面目赤红。送往医院住了一天,整个人还是胡言乱语。
高烧的第二天,陆海洋的父亲急得直跳脚:“医生,有什么办法,他过两天还要参加一次大型比赛啊,这次比赛对他很重要。”
“烧成这样还要去比赛?”医生阻止道,“就算退烧了也要住院观察,什么比赛比命还重要?”
陆海洋挣扎着站起来。
对他来说,命就是前程。
他不想再过这种一露面就被骄纵、乖张的女生指着头叫他小用人的日子,他厌倦了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虽然比赛对别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他这种家境贫寒的学生来说,却是可以救命的绳索。
“我不要紧,我可以坚持的。”他恍恍惚惚地穿好鞋子,准备开门离去。
“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肯休息。”医生抱怨道。
最后陆青松把他强按在床上。
当天下午陆海洋的高烧总算退了下来,在医院休息了两天,陆海洋便拖着病重的身体奔赴了这次比赛。
结果可想而知,学霸的失利成了老师扼腕痛惜的话题。比赛失利加上高烧不退,他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突然就垮了,整个人瘦弱得像是能被风一吹就倒。
陆海洋住院的这些天,苏眉每天都会趴在阳台上看着隔壁院子的动静。
陆海洋去参加比赛的这几天她每天也都趴在阳台上。
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苏眉流了很多眼泪,她知道比赛结果对陆海洋很重要,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这样任性。
她趴在阳台上,暴风雨就要来了,恩城的七月,暴风雨说来就来,来回的风刮得她的脸潮潮的。可她像是没有感觉似的,一会儿工夫风更大了,黑云压城,自阳台望下去,门前的槐树沙沙舞动。
陆海洋就站在院子里收衣服,许是风吹得太大,许是她流了眼泪,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可她不敢喊他的名字,也不敢靠近他,她知道此刻的他一定不愿意见到她。
这次暴雨下了三天,暴风雨一来,港口就停业了。陆海洋坐在客厅里喂猫,父亲在一角小声地打电话:“这么急就要,再缓几天好吗?”
“拜托了,最近工资还没有发,手头有些紧。”
喂猫的陆海洋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父亲挂断电话,一脸愁容地埋进沙发里。陆海洋拍拍猫屁股,让它独自去玩,他看着父亲,质问道:“你欠钱了?”
父亲被他问得没词,心虚得开始不讲理:“你一个孩子问这些干什么?”
他很暴躁地看着父亲:“你怎么会欠钱的?”
“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投资项目,说三个月就会回本,结果血本无归。”父亲从沙发里抬起头来,知道瞒不过,小心地说道。
投资失败?
陆海洋睁大眼睛,他一个守着冷库的工人搞什么投资?客厅里的人和猫,都在短暂地沉默着。陆海洋真正觉得沮丧的就是四面楚歌,母亲的病,自己的学业,还有父亲那维持生计的工作。不知道哪天会有突发状况,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状况会这样接二连三。
“你欠了多少钱?”
“十万块高利贷。”
陆海洋突然难过得不能呼吸,房子是借住的,母亲重病着,他还要读书考研,他知道那些高利贷,个个都是吸血鬼,要怎么还?
父亲整个人蜷进沙发:“钱的事你就别管了,你安心读书,总归是有办法的。”
“我不读了。”
“钱的事说了你别管。”父亲听到他不肯再读,突然震怒了。
“那你要怎么还?卖儿还是卖妻?”陆海洋盛怒地咆哮道,“你脑子被鲨鱼吃了啊,会有那么好的投资等着你一个守冷库的?”
“我不也是想让你和你妈过好日子吗?你看人家苏眉,年纪和你一样大,什么都有。”
听到父亲的话,陆海洋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没办法思考,也没有办法责怪,这只是父亲一个小小的愿望,虽然最终它破碎不堪,但一切的源头是好的。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慎重地说道:“我不会再读书了,明天我就去找工作,这笔钱靠你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还完。”
陆青松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地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