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人来人往,医生和护士在他身边来回穿梭,母亲在他身边轻轻地啜泣,父亲在他耳边轻声地叹息。
这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可思绪又像是海里的泡沫,他一抓就破了。有时候他又像在海里漫游,周遭都是漆黑一片,他想游回岸上,可是他用尽全力拼命地游啊游啊,四周仍然是无边无际的海。
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心里有一个信念,若是回不去了,苏眉怎么办呀?她在哪里?有没有脱离困境?这一点小小的念想就成了他在海里的唯一浮木。就这样漂呀,荡呀,他突然看到了一束光,溺水的人看到了光,于是他拼命游向光亮处。
“医生,你快看,他的眼睛动了。”
“医生,他的手指也在动。”
“医生,病人恢复了知觉。”
然后整间病房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母亲的脸就在他的正前方,他虚弱地张了张嘴,声音细若游丝:“妈,我差点以为我回不来了。”
母亲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微凉,让她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她一直强忍着,不想在儿子面前掉下泪来。可是看着他脸上的纱布,听着他虚弱的声音,她又忍不住了,像小孩子似的掉出泪来:“谁说你回不来了,你看,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在水里的时候他起初只想上岸,而现在上了岸,他感觉到闷,感觉到脸上透不过气来,他慢慢地伸出手朝脸上摸了过去。
母亲紧张地抓住他的手:“你才刚醒过来,不要乱动,不要乱摸,有医生呢,没事的。”
他看着母亲紧张的脸,脑子里突然一片刺疼,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最后那一刻他把苏眉从车子里顶出来,汽车爆炸时他被气浪冲了起来。恐惧此时侵占了他的脑海,他颤抖着用手去摸自己的脸,果然,脸上被缠了厚厚的一层纱布,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就是来自这些纱布。
当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头绪,他的恐惧感渐渐轻了,他别过头,轻声说:“妈,你别骗我了,只是请你别告诉苏眉。”
“都是她害的,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就是要让她自责,让她觉得她欠了你的,要她用一辈子来还你这份恩情。”宋母控制不住,激动地吼叫道。
“妈,她都是要做新娘的人了,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她把你害成这样,还能心安理得地和别人结婚?你这样爱她,凭什么她不爱你。”
“妈,爱不是摆在市场的瓜果蔬菜,没有明码标价的。”宋文祈难过地转过头,他想起来在带着她回程的路上,她的脸扭向窗外,他听到她说:“宋文祈,谢谢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为你去。”原来给他爱比上刀山下油锅还要严重。
他静静地听完,依旧平静地开着车,大概隔了十几分钟,他扯动嘴角笑道:“苏眉啊,你可别把我想得那么弱,在恩港,我有什么事摆不平的?我会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
他听到苏眉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如若是平时,他可能会被这声叹气打击到,可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一旦习惯,他也就释然了。他平静地开着车,车外有一队婚车,他指着车队笑道:“过几天我可能会离开恩港,看不到你穿婚纱的样子了。”
“为什么?”苏眉脱口而出,说完又暗暗后悔。
“接了一笔海外的贸易,这笔生意比较大,要我亲自出马,没办法,谁让我是又帅又有能力的总经理呢。”
“切,臭美。”苏眉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宋文祈没有接话,他默默地开着车,苏眉偷偷打量着他。突然,他神色紧张起来:“苏眉你坐好,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别慌。”
苏眉紧张地看着车窗外,后面一辆黑色的车子疯狂地跟了上来:“宁总,一定是宁总他们追上来了!”
宋文祈没有说话,他双手牢牢地握着方向盘,像把玩一辆玩具车一样,左右打着圈,他沉着地说道:“一会儿若有状况,你记得先走。”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宋文祈躺在床上,回忆一点一滴地袭来,他看着母亲:“苏眉来过没有?”
“你别提苏眉,她来了两次都被我轰走了。”宋母冷冷地说道,“也不知她给你种了什么蛊,你非要她不可,现在好了,被她害成这样。”
“妈,别告诉苏眉,若她再来问,你就说我伤重不治……”宋文祈摸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哀求道。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不过是被毁了容,有什么关系,我们家这么有钱,我们整容就好了。”
“你别瞒我了,除了脸,还有腿,我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你只是麻药未醒。”宋母辩解道。
“其实在车祸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妈,你就照我说的办吧。”
“你就是鬼迷心窍,为了这么个女人,你就作贱自己。都怪我,当初你把公寓给她住时,我就应该狠心斩断你的心思。”
他又想起来了,当初偷偷把公寓借给苏眉,母亲很生气,非要把公寓收回来,并且非常冷漠地说:“她没有地方住关我什么事,外面到处都有桥洞、下水道。”
他蛮横地回答道:“你若把公寓收回来,那我也搬出去,找不到住的地方,我也去住桥洞、下水道,并且我永远都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母亲妥协地问道。
“我喜欢的女孩。”当时他两眼放光地答道。
“为了这么一个人,你连家都可以放弃?”
“妈妈,我不想放弃家,可若是让我选,为了她,我宁愿放弃生命。”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宋母不甘心地问道。
“妈,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就有一个声音跟我说,就是她了。从见到她的那一秒开始,我就知道,这辈子不管是长还是短,我能想到的人只有她。”
也许母亲知道他的脾性,说的话,做的事,所以后来母亲没有收回公寓,也没有偷偷去打扰苏眉。后来,他甚至跟母亲说,苏眉是他的女人,不能说诋毁她的话。虽然母亲每次让他带苏眉出席家庭聚会,他总是找理由拒绝,母亲也只以为是他宠坏了苏眉。谁也没有想到,那些都只是他编的一个谎言,苏眉从来都不是他的女人。连这一次,他倾尽所有,也不过是送她去做别人的新娘。他对她的爱,浓密到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插不进来,走过这么长久的时光,被打击,被放弃,可他心里却从未放下过她。
即使后来,他毁了容,失去了行动能力,失去了她,他仍觉得心安。
因为这个世界,能让宋文祈心安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她幸福。而能把她无恙地送到陆海洋身边,是他为她做的最好的事。
是谁说过,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就算给我整座昆仑山,我所在乎的,不过某人看着我时的微笑。
那么,宋文祈但愿没有他的苏眉,会微笑着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