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车子停了下来,这里是一座荒岛,很偏,在靠海的偏远一角,像是搞过什么开发没有成功,到处都是垃圾和一些半成品的度假屋。
从黑色的车子里下来了一位坐着轮椅的男人,他阴森地问道:“他们两个这两天怎么样?”
“这两天他们两个人表现得很正常。”
“哦,看来是你们没有好好招待他们咯。”男人滑着轮椅朝着小屋过去。
推开门,宋文祈看着宁总,对方也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两个人都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后,宁总突然大笑道:“看来年轻人的定力很好嘛,你说如果我对你身边的人下手,你还会不会这么冷静?”
宋文祈知道姓宁的手段,他扫了宁总一眼:“你有什么冲我来,我既然送上门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回去。”
“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对付你了,我就想对付你身边的人,我最喜欢看人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了。”
“你这个死变态,王八蛋,你变成这样是我弄的,跟苏眉没有关系,你最好快点放开她。”
“呵呵,我偏不放。”
“变态,哪天你落在我手里,我非得揭你一层皮不可。”宋文祈手背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他奋力地想站起来,想拼尽全力和这只老狐狸斗一把。
可是他才刚刚站稳就被人一脚给踹回了地上,那踹他的人还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
宁总滑着轮椅凑低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你骂得可真痛快啊,我听得真过瘾,自从我变成这副样子后我已经很少听别人说这么多话了,你再骂吧,我喜欢听。”
“骂你这种人我都嫌脏了嘴。”宋文祈朝地上啐了一口。
“真扫兴,听得最过瘾的时候你居然不骂了。”宁总面色很难过地将轮椅滑向苏眉,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慢慢地滑过苏眉的脸,“这张脸还真是嫩,你说如果在这脸上划一朵花,会不会很痛快,哈哈哈哈……”
“放了她。”被人按住肩膀的宋文祈害怕地叫道。
“哦,我舍不得怎么办?”宁总笑道,“太可惜了,若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沦落至此。”说罢这句话,宁总抓住苏眉的头发,他稍一用力,苏眉整张脸就祼露在了他的面前。
“放了她,你到底要什么?要钱,我可以给你。”
宁总盯着宋文祈,他的目光锐利有锋,呼吸渐渐急促,骤然爆发:“呵呵,你这是在求饶吗?想不到宋文祈也会求饶,你忘了你对我有多狠?你越是求我,我越是想对付她,怎么办,我就是这么病态。”
苏眉惊恐地看着宁总,噩梦又浮现在眼前:“你不要过来。”
宁总并没有被吓到,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阴恻恻地笑道:“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放开我。”苏眉的牙齿在打战。
“你放开她。”宋文祈愤怒地叫道,“我求你,放开她。”
“哦,宋总,你是在求我吗?可是我感觉不到你的诚意啊,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很害怕啊,我这人啊,有个毛病,一害怕就想在软弱的人身上找存在感。”宁总边说边看向苏眉。
他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
退无可退,她被他的手下用力地摁在他的腿上。他用力地搂住她,慌乱地在她的脸上吻着,嘴里喃喃自语:“真是香,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尤物。”
她偏头躲过了他的肆虐,可他不依不饶,再度捏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苏眉潜意识地张开嘴,狠狠地咬住宁总的唇。
宁总的脸色刹那间就变了,他用手指揩了一下自己嘴唇上的血,然后放在嘴里尝了尝。
“你这个变态。”苏眉看着他。
他像只受伤的豹子,煞白着脸,冷冷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一阵阵发紧,她怕他动怒。
苏眉的反应宁总尽收眼底,他哈哈大笑道:“我就喜欢这个调调。”说罢,他再度扑上去,狠狠地抱住她。她咬着牙用力地咒骂他:“你这个死变态,死老头,你会不得好死的。”
他不听,伸手欲撕她的衣服,眼睛里泛着血丝,几乎是一头见骨头就咬的狮子。
一边的宋文祈恨不得朝宁总的胸口捅上几刀,可是他的双手被绑着,毫无办法,他只能干号,嘶吼:“姓宁的,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
“哦,怎么一个难看法?”宁总很得意地看着宋文祈。
只见宋文祈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奋力地挣扎着,手腕处被绳子捆住的地方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可是宋文祈浑然不觉。宁总觉得更兴奋了,他抓住苏眉的头发,让她的整张脸仰到他的面前,他得意地触过去:“宋文祈,你的女人味道真好。”
“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宋文祈愤怒地大喊,慌乱中,反绑着的手竟然摸到了一块锋利的钢板,一定是工人在修这度假屋时落下的边角材料。宋文祈重重地抓着钢板,钢板割破了他的手指,他忘记了疼,他手中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绑他的绳子在他的大力下变得越来越松动。
宁总并不知道宋文祈的绳子已经在松开,他狰狞地看着苏眉,就在他准备朝苏眉扑过去时,他的衣领被人一把提了起来,原来是宋文祈,他一只手提着他的衣领,一只手拿着一块锋利的钢板:“快叫你的人退开,否则我绝不手软。”
宁总一愣,本能地松开了苏眉。可是他嘴上依旧不肯讨饶,狠狠地说道:“你最好不要威胁我,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
宋文祈笑了笑,手上的力道一加重,一道血腥的口子就在宁总的脖子处拉开了:“是不是威胁你试试就知道了,要你的人滚到厕所里去。”
宁总咬着牙一使眼色,手下的几个人纷纷进到度假屋的厕所里,宋文祈将门反锁上,他一掀轮椅,宁总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他反手抓住苏眉的手:“苏眉,快走。”
也许是惊吓过度,也许是太累太乏,在宋文祈喊她时,她竟然两眼一翻,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她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甚至只觉得有几分钟,等她清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一种难受的晃动中。她的视线模糊,只看到宋文祈的脸,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她在眩晕中被他重重地放下来,她才渐渐明白,刚才他是抱着她在跑,现在她已经坐在车子的副驾驶座上。
她的手紧紧地被宋文祈握着。他的手冰凉,这让她有种不真实感,她怕自己是在做梦,被关的这几天,她总是做梦,总是梦见自己逃了出来。她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疼,这不是在做梦。
宋文祈看着她的举动,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苏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宁总呢?”
“宁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罢,宋文祈看了一眼后视镜,“他肯定会追来的,你坐好,不要乱动。”
岛上的小屋里,几个年轻人把遇袭的宁总扶上了轮椅,他气急败坏地叫嚣道:“我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居然让宋文祈跑掉了。我跟你们讲,今天若是让他跑了,以后我们都会死得很惨。”说罢,他大手一挥,“还不快开车去追。”
黑衣人把宁总推上车,然后发动车子,像疯了一样朝前面追去。
宋文祈开着车,苏眉疲惫地靠在车上:“宋文祈,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为你去。”
他静静地听着,什么话也没说。他心里觉得可爱,也很可悲,原来在苏眉的心里,给他爱和上刀山下油锅一样难。
车子快速前行着,就在宋文祈以为自己安全了时,他从反光镜里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朝他开了过来。他知道宁总不会罢休,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他猛地一脚踩下油门,苏眉从他焦急的神色里也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紧张地看着窗外,后面那辆黑色的车的引擎发出疯狂的声音:“宁总,一定是宁总他们追上来了。”
宋文祈也知道是宁总追来了,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这种时候他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想让她心安,想让她知道有他在,谁都不可以伤害她。
“苏眉,若是宁总追上来了,你要先走。”宋文祈像在讲一件寻常事一样。
苏眉打了一个寒战:“我不会先走的。”
“别胡闹了,你还等着做新娘呢。”
在黑暗里,苏眉看清他脸上的神色,黑暗可以隐藏很多东西,包括她自己,从没有一刻让她如此害怕。就算当年陆海洋抛下她独自出走,她也没有觉得这样怕过。她觉得有点难受,那难受就像是棉絮把她给包住,她感觉自己使不上力。在黑暗里,她的眼睛晶晶亮,她的声音轻轻的:“宋文祈,你答应我,不能出事。”
宋文祈开着车,苏眉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暖暖的,带着呼吸的香味:“你一定不能有事,不然你要我怎么安心地做新娘?”
宋文祈无声地微笑着,他什么都没有说,这种承诺在这个时候对他来说却是无能为力的。车子已慢慢地驶到了城郊,就快进城了,进了城宁总就不会这么嚣张了。这么想着,他又用力踩了一脚油门。
突然,宋文祈指着前方一片光亮的地方:“苏眉,你看。”
原来前面有交警在设路障,一定是怕车辆超载,怕长途汽车疲劳驾驶,苏眉也仿佛看到了救星,交警就在前面,他们一定会有所顾忌的。可是像和他们作对一样,身后的车子越来越快,看来他们已经是孤注一掷了。
“浑蛋。”一直都没有爆粗口的宋文祈突然冷冷地说道,“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就算是我宋文祈有什么事那也一定是我自找的。”
听到这句话,苏眉的心一凉,她看着宋文祈:“你要干什么?”
“苏眉!”宋文祈突然一本正经地歪头看了她一眼,因为在开快车,那一眼很短暂,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意味深长,“我说过,有我在,你不要怕,你就等着当你的新娘吧。”
话音一落,苏眉还来不及反应,宋文祈把方向盘猛地往自己那一方打去,就那么一瞬间的事,苏眉脑海里一片空白,再就是尖锐的声音。等她慢慢醒悟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横躺在车里。宋文祈满脸是血地看着她,冷静地说:“你看,交警都开车过来了,你别怕,宁总他们不会再来伤害你了。”
“你怎么了?”苏眉惶恐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流这么多血?你怎么这么傻,非要自取灭亡。”
“我没事,流点血多喝点血燕补补就好了。”宋文祈虚弱地笑道,原本他一脸的血,这样一笑,血肉模糊,更加显得恐怖。
苏眉觉得很难过,眼泪没忍住就掉下来。宋文祈看着她,又说了一遍:“我从来就不会骗你,我说你能顺利当新娘就一定能顺利当新娘,我说我没事,就肯定会没事的。”
“你分明就骗过我,你骗过我住你的房子。”
宋文祈也不恼,反倒笑了:“就骗过你那一次,你非得记一辈子吗?”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警车已经开过来了,喧嚣声,吵闹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苏眉伤得比较轻,很快被人解救了出来,宋文祈似乎伤得比较重。救护车来了以后,苏眉被抬上了救护车,她不放心宋文祈,抓着护士的手哀求道:“可不可以等我朋友出来再走。”
护士没理她的要求,给她打了一针,缓缓说道:“你放心,先别急,你朋友会有人帮他的。”
她被抬上了救护车,然后车子呼啸着开走了,宋文祈并没有和她上同一辆车。所以,在现场她是最后一次见到宋文祈,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一眼就是永别。
醒来后,她躺在床上一直没有动。陆海洋抓住她的手,焦急地问道:“苏眉,你怎么会发生车祸,你不要吓我,你说话呀!”
“宋文祈呢?他住在哪间病房?”她醒来后仍忘不了当时的场景,她担心地问道。
“他没有和你一起住院啊。”陆海洋听到宋文祈的名字,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听到宋文祈没有一起来,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只觉得五雷轰顶,心如刀绞,她只觉得那痛直往上涌,到了眼里变成雾气,似乎要涌出来。
“苏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海洋一无所知,担心地问道。
她愣愣地看着墙壁,像个傻瓜一样没有说话。
陆海洋看着她,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医院只通知他有朋友发生了车祸,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病房里。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只差一点点就永远失去了她。他真是没用,就算经过五年又怎样?他一样卑微,没有能力,连自己喜欢的人也保护不了。而且他还怀疑她,怀疑她是离家出走,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她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他看着她不说话,心里一阵一阵地难过。
两个人都静默的时候,梁衣也赶到了,她像一阵风一样闯进病房:“苏眉,你怎么了,不是要结婚吗?怎么又发生车祸了?”
苏眉坐在病床上,依旧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梁衣急了,上前摇晃她:“苏眉,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把我们都急死吗?”
“是啊,苏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啊,我是你的未婚夫啊,你不跟我说要跟谁说?”陆海洋见她连梁衣也不理,终于急了,脱口道。
“苏眉,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出这么严重的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车祸”两个字,苏眉的眼珠子动了动,她直直地盯着梁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稳住情绪幽幽地问道:“宋文祈到底在哪里?”
屋子里是冰冷的静默。
她掀开被子就要起来,梁衣忙上前制止她:“医生说了你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乱动。”
苏眉握住梁衣的手,求救似的问道:“梁衣,你跟我说真话,宋文祈到底在哪里?”
梁衣一脸狐疑:“你说你和宋文祈一起发生的车祸?”
苏眉绝望地看着梁衣,好半晌她才点点头,像小孩子一般天真地说道:“车祸发生的时候,他流了很多血,真的很多。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受了伤是这么可怕,眼睛闭着不会眨,身体不会动,会动的好像只有血液了。梁衣,那些暗红色的血液像永远也不会枯竭一样,一直在流,一直在流。”
梁衣的手被她握着,她正准备缩手安慰她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大滴眼泪,落在她的手上,眼泪迅速晕开,像一朵凄凉的小花。她对苏眉保证道:“你先安心养伤,我帮你去打听宋文祈的消息。”
听着她们两个的对话,陆海洋什么话都没有说,其实他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再回到苏眉失踪的那一刻,他一定不会告诉宋文祈,他也不会听信周晓晨的话。他会一个人,一寸一寸地把恩港翻过来去找苏眉。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不失去她的机会。
说到底,他还是不够勇敢。
梁衣给她带来了宋文祈的消息,他去了北京。
她一定要去找他。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找到他。
北京的一家大型的私人医院里,苏眉看着眼前接待她的妇人,对方戒备地上下打量着她:“你还是要见文祈?”
她点点头:“是的,我想见宋文祈。”
宋母转过头,语气冰冷地说道:“前两次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不会让你见他的,这次也一样,你走吧。”
“为什么?”苏眉攀着她的手臂,“都是因为我宋文祈才会出事的,求你让我见见他吧,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
听到“良心不安”这四个字,宋母冷笑一声,她恨恨地盯着苏眉:“你是觉得我们家文祈很坚强对吧?你认为只要见了他一面心里的负罪感就会减轻对吧?你有没有想过,他见了你有什么好处,他不过是看起来坚强,其实他就是一只蜗牛,他一直把自己藏在壳里,从不当着外人的面流泪。”
苏眉呆在那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见到她对宋文祈有什么好处?
宋母依旧絮叨地说道:“那家伙从小就倔强,他认定的东西,谁都不能改变他。而你,就是他认定要保护一辈子的人。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再见他掉过眼泪,可是就因为你,因为你的那张请柬,他竟然哭了。他说,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以后会缺席他的生命。”
听到这句话,苏眉愣了几秒钟,像出于本能一样,她哀凄地说道:“我只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怎么样?”宋母嘴角一抽,眼泪一颗颗滚了出来,“那个笨蛋,明知道你心里从没有他,他竟然用一条命来换取你的回忆。”
用一条命换取她的回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苏眉开始颤抖:“什么叫用命去换?”
“你听不懂吗?”宋母嘴角有一抹冷凝的微笑,“那就是我经历了人生最惨痛的事,中年丧子。”
“这不是真的。”苏眉捂住耳朵,不想听宋母说的。
宋母将她的手扳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儿子,宋文祈,因为你这个女人,在这场车祸里再也回不来了。”
这不是真的,苏眉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衣襟上,她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不是真的。”
“我会编这样的谎话?”苏眉看着宋母的嘴一张一合,她总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很快就会醒过来,很快就会再见到宋文祈跟她说“苏眉,我喜欢你”。
“他骗了我,他说过只要他愿意,谁都不可以伤害我。”苏眉终于说话了,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当时宋文祈的短信还静静地躺在她的收件箱里,她从来都没有删过,“你看,他发给我的,他说过的话啊,这是他说过的话啊。他是个大骗子,他现在就是在伤害我呀。”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你,包括性命。”宋母凄然一笑,“苏眉,你何其幸运,能认识他,我这个儿子从小到大身边喜欢他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为什么他偏偏要遇到你。”
“我不要什么幸运,我可以把一切都还给他,我只要他好好的。”苏眉哭了,她说的都是真的。
“太迟了。”宋母平静地转过身,拉开医院长廊的门,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是的,太迟了。
她心里的期待变成死灰,复燃的希望已经没有了。是的,她知道,她什么都心知肚明,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样毫无希望的期待更为愚蠢的了。可是她明知毫无希望,却依旧带着渴望。
宋文祈举行葬礼那天,苏眉和梁衣,还有陆海洋都参加了。
苏眉一身黑衣地站在那里,她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静静地看着,好久好久,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从很小的时候,她看着父亲宰杀那些海鱼,她就知道,死了就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像那些她喜欢的鱼儿,死了就会永远消失于她的世界。
眼前的宋文祈也是。
死了,他就永远离开了她的世界。她哭着,全身都颤抖着,在宋母将骨灰盒放进陵墓的时候,她像一只豹子,突然用力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着骨灰盒:“你们会不会弄错了,宋文祈怎么会死?”
宋母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以前的恨意此时又变成不忍,她看着苏眉,轻轻地拉开她:“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弄错?”
“他说过的,不骗我,他跟我说过的,他没事。都是我,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他就不会和宁总有瓜葛,事情也不会弄成这样。”苏眉抱着骨灰盒整个人瘫软下去。
“苏眉,其实……”宋母虽然恨她,可这些天苏眉的痛她也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弯腰想要安慰她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她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你再自责也没有用,再自责他也不会回来了,你还是看开一点吧,我们做老人的都能看开,你又何必把自己圈在里面。苏眉,你这辈子还有这么长,你别想不开。听我们家文祈说你要做新娘了,你就开开心心做你的新娘去吧。”
“苏眉,我想宋文祈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陆海洋拉住苏眉,“你起来,你这样子宋文祈走得也不会心安啊。”
“是啊,苏眉,别这样,宋文祈看到了也会很难过的,你知道逝者最怕什么吗?他们最怕的就是生者念逝,这样他们带着牵挂,要怎么上天堂?”梁衣拦腰抱住苏眉,因为心酸,梁衣的眼眶里也含着泪水。就这样,苏眉恍恍惚惚被拖了起来,然后她看着宋文祈的骨灰盒被安置在了陵墓里,这一切代表着她和宋文祈两人被硬生生地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从陵园回来后,苏眉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无论谁敲门,她都不理会。陆海洋实在是怕她想不开,找出房门钥匙,打开门发现苏眉蒙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陆海洋竟生出一丝凉气,他偷偷探了探她的鼻息,原来她只是不想说话,所以闭着眼睛在装睡。他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她,她依旧一动不动。
他担忧地问:“苏眉,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苏眉,别这样,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陆海洋出言安慰道。
“不是的,可以挽回的,如果他没有在我十八岁那年遇见我,也许一切就都不同了。”苏眉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很空,没有任何焦点。
是的,如果能回到十八岁,如果一切都回到原点,他们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经历?会有不同的结果?
以宋家在恩港的势力,潜逃的宁总很快就落了网。令苏眉想不到的是,这件事居然牵扯到了周晓晨,作为当事人,当她得知这个消息时也吓了一跳。在拘留所,苏眉见到了周晓晨,看到苏眉,周晓晨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你来了?”
苏眉盯着她:“真的是你做的吗?”
周晓晨脸上的笑容一分分变浅,她半垂着头,淡淡地说道:“你不是全都知道了吗?”
“为什么?”苏眉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年少时不喜欢你,所以你才这样对我?我一直以为你已经释怀了,看来我还不够了解你。”
周晓晨抬起头,她用暗淡无光的眼睛看着苏眉:“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她突然站起来,憎恨地看着苏眉,“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你知道吗?你本来应该叫我一声姐姐的。”
苏眉疑惑地看着她。
周晓晨的脸开始扭曲变形:“我其实也应该姓苏,都是因为你和你妈,我连姓苏的权利也没有。”
苏眉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她觉得腿脚发软,似乎站不住:“你胡说什么?”
“我这样说你或许会明白,我爸也叫苏远安,我是被苏远安抛弃的另一个女儿。”周晓晨用尽气力,恨恨地说道,“因为你妈,苏远安抛弃了我妈和我,让我这么多年都过着没有父亲的日子。”
苏眉受了惊吓,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哈哈……我转学到恩港,我接近陆海洋,也只是想报复你。”周晓晨如恶魔附体一样,狠狠地瞪着苏眉,“当年苏远安身败名裂,也是因为我。”
“你是说那场事故也是你弄的。”苏眉惊恐地问道。
“是的,其实也是苏远安活该,那天我故意将陆海洋的妈妈带到冷库外面,她像疯了一样在那里哭闹,陆海洋他爸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暂离了一下工作岗位,而我就是那时钻了空子进了冷库。”
“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你再恨他,你也不应该做这样的事啊。”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恶毒,我只是想让苏远安蒙受经济损失,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人。我怎么知道苏远安那天会突然安排工人发货。”周晓晨蒙住头,“我不知道那天会有工人装货,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要为自己辩解了,其实你早就被恨蒙蔽了双眼。”苏眉冷淡地看着她,“六年前你是无心之举害了人,可是六年后,你敢说你也是无心的吗?宁总已经都说了,是你联合他一起绑架的我。”
周晓晨的目光闪躲了几下,苏眉的话刺中了她的要害。是的,害人的心就像吸食鸦片一样,不可以有,只要有那个意图冒出来,就会越陷越深。六年前,她本是无心犯了错,可是六年之后,她却是一步步任由自己深陷。
“你自以为是在报复,其实你罪无可恕,你有想过没有,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只想到自己痛快,有没有想过别人的苦楚?”苏眉恨恨地盯着周晓晨的眼睛,“你太自私了。”
这句话让周晓晨几近崩溃,她捧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无助地哭道:“我真的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苏眉的瞳孔微微一缩,说:“错已经犯下了,你应该为你所犯的错受到应有的惩罚。”说完这句话,苏眉走出了拘留所。
拘留所外的阳光撒满了整个恩港。
可她的心却是沉沉的。
周晓晨最后还是为当年的错事埋了单,拿着法院发出的重审判决书,苏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离那起事故已经过去六年了,若不是那起事故,或者她的人生轨迹,陆海洋的人生轨迹,宋文祈的人生轨迹都会与现在不一样。
想到宋文祈,她的心又狠狠地疼了起来。
“是什么东西?”来探望苏眉的梁衣见她神色凝重,好奇地问道。
“泄漏案的重审判决书,法院说检察院那边要求重审案件。”
“那是好事呀,你怎么还神色凝重,你爸可能有机会出来了。”
“所有的事都没有绝对的好和坏,如果不是我爸当年和前妻离婚,就不会有周晓晨处心积虑的报复事件,或许我们所有人都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周晓晨真的是你姐姐?”梁衣不相信地重复问道。
“她亲口告诉我的。”她有气无力地冲梁衣笑了一下,“你说可不可笑,她竟然为了报复我爸,偷偷跑到冷库制造了那起事故?而且她为了报复我,还勾结宁总绑架我。”
梁衣恶狠狠地咬着嘴唇:“那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害得你家这样惨,还害了好多无辜的人。”
苏眉皱了皱眉:“她报复的最初只是想让我爸受点经济损失,其实我们港口原本是每个星期都有固定的发货时间的,她没有想到那天我爸会临时发货,所以那些工人才出了事。”
“那她也是坏,也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苏眉没有反驳,人活在这个社会,都该为自己做过的错事埋单,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而周晓晨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已经犯下了大错,没有人可以帮她,除非她自己解开心魔。
梁衣见苏眉不说话了,也意识到刚刚自己说得太过了点,毕竟是苏眉的姐姐,就算做了再多的错事如今她也承担了所有的后果。再加上苏眉最近情绪低落,梁衣不再聊那些伤感的话题,她假装在她的房间里东摸西看,突然,她看到一台新款电脑,忙转移话题道:“咦,你什么时候买的最新款的电脑?”
苏眉看着电脑幽幽地道:“是宋文祈的,我从葬礼上偷偷带来的,恩港的习俗不是逝者的东西都要烧了吗?我舍不得,就抱了回来。”
“这可是最新款的电脑,你开过吗?”
“没有,我不过是留下来做个念想。”苏眉把眼睛移向别处,不想再去看电脑,人都已经不在了,要念想又有什么用。
“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梁衣用手摸着电脑,不自觉地按了开机键,发现居然还有电,而且电脑居然没有设密码。
“我一直以为宋文祈很酷,想不到他也会装QQ。”梁衣看着电脑上的桌面,唏嘘地边说边习惯性地点开了那只企鹅,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宋文祈的QQ居然设的是记住密码。
QQ登录上去,梁衣突然如遭雷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和这个QQ好友聊过很多次天,她弟弟一直到毕业后还经常请教这个人有关编程的问题。
梁衣从电脑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眉:“苏眉,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网上的一个编程高手吗?论坛上都说那个人的智商测试180以上。”
电光石火间,苏眉明白过来,她脱口而出:“不会的,当年宋文祈明明说他是智商太低才不出国的。”
“我想,是他骗了你,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他。”
苏眉忘了说话,忘了思考,这些年来,她理所当然地习惯着宋文祈在她身边,她从没有试着去了解他。
“他该是有多爱你,才一直这样骗着你啊。”梁衣心酸地合上电脑,这个逝去的男人,他究竟隐瞒了她多少来成全苏眉这一生?
他有多爱她,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她以为他会一直爱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失去他。
法院重新审理了那起轰动恩港的泄漏案,苏远安重新获得了自由,周晓晨因为恶意操作被判了重刑,而陆青松因为玩忽职守也受到一定的处罚。
当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苏眉去看望了宋文祈。
陵园里,宋文祈的笑脸格外灿烂,大概只有死去的人才永远不知道忧愁。
苏眉蹲下来,替他擦拭着石碑上的污迹:“你以前最爱干净的,为什么要躺在这里?你看这里多脏啊,到处都是泥土。”
不管苏眉如何嫌弃陵园里的环境,石碑上的宋文祈都在静静地笑着。
苏眉坐在他的旁边,轻轻地说道:“宋文祈,我和陆海洋的婚礼延后了,还有我偷偷地开过你的电脑,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傻得透顶,我居然一直以为你真的是个笨蛋,却原来我才是最笨的那一个。”
宋文祈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陵园的风轻轻地吹起苏眉的发,可怎么也吹不散她的忧愁。
陆海洋看着空荡荡的衣橱,苏眉的行李都拿走了,他们的婚期也延后了半年,而他父亲因为疏忽职守交了一大笔罚金,还被判了三年刑罚。
过去的事情在这一刻像漫天的尘埃纷纷落了下来。
陆青松剃了头坐在看守所里,他表情很平静地看着陆海洋。
陆海洋有些难受,陆青松笑着安慰他:“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了,我心里已经舒坦了,其实躲避真不是个事,我以前就是软弱,就是想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做人啊,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做错了事就要认,躲得再远,你逃过了别人的惩罚也逃不过自己心里的愧疚。”
陆海洋有些意外地看着父亲,这个做了一辈子小工人的父亲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他自己对人生的领悟。
陆青松和他闲话家常:“你和苏眉的事怎么样了?以后你可要对她好点,以前的事真的是我对不住苏家,如果是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们的婚期延后了。”陆海洋说道。
“你要理解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里也不好受,你要给她时间,她会慢慢走出来的。”陆青松安慰道。
“我会的,不管延后多久,我都会等她。”陆海洋说道。
可他同时也知道,这等待很可能是无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