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风平浪静的夜晚,实则已经过了一片惊涛拍岸。没有风,林间依旧沙沙作响。
刚刚破晓,林间的雾还没有散开,一片白茫茫的,偶尔掠过几个身影。
无痕拿着剑当刀乱砍边说:“老大还没回来?昨晚这事儿主人知道吗?有人通知魁灵吗?”
索祺从树上跳下来,打掉无痕手里的剑:“是谁教你这样使剑的?鬼灵那小子呢?”
卞小添坐在一旁擦剑:“和寂灵一块儿出去办事了。怎么,几天没他缠着你,闷得慌啊?”
洛矢羽回来了,坐下便有人围了过来:“都在吗?老四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这群神秘人中被叫做鬼灵的无迹真的没有一刻能消停下来,又在逗林子里的人玩。
洛矢羽看见代陌走过来却不见无迹的身影,皱着眉喊道:“你给我下来。”
代陌淡淡地回了一句:“都办妥了。”便坐在树底下闭目养神。
“喂,诶~,松开。去,我是让你的。”无迹被索祺从树上抓下来。
“老大,下次不要让我再跟这个木头一起出任务了,这个人真是简直了,一句话都没有还嫌我碍手碍脚。对了,最近林子里不太平,听说小侯爷闯进来几回了。”无迹极力吐槽中。
北堂冽走过来顺势拍了一下无迹的脑袋,另一只手端起石桌上的茶杯:“你哪来的消息?”
无迹得意地抢过北堂冽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呵,我的夜影向来都是最好的。不是我说你们,怎么看管的?居然把他放进来了?该不会那些人把主人的宝贝彻底给逼疯了吧?”
“别再胡说。”洛矢羽也在苦恼这个问情况应该怎么跟自家主人开口。
“小主人自有分寸的。”
卞小添摇摇头:“老大,咱们每天跟老皇帝的仟羽卫斗智斗勇,他真不怕皇帝将这林子一把火给烧了啊?我真是不明白了,主人让你顾他周全,又不是让给他卖命,主人也真是。”
索祺又和无迹打闹起来:“当初又没人强迫你来,大伙儿是自愿的。他需要有人帮忙。”
同处一片园子,这里却热闹得多了。
这里的人来去自由,这里的人随心所欲。
那天以后,靳亦常常来访。先是时不时在夜里偷偷潜进来,后来越发大胆,干脆白天来。
为了尽快了解夏翎泷,他似乎心甘情愿冒这个风险。同时,他也在向夏翎泷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一个他所想的、吃软饭的人。既然他想让夏翎泷为己所用,他必须给夏翎泷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至少是给夏翎泷一个认清自己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有时两人可以聊到午后、黄昏;有时翎泷只是静静的听着靳亦侃侃而谈,阐述他的宏伟抱负、远大的理想,或是所见所闻;有时两个人只是下下棋,靳亦偶尔开口耍赖;有时靳亦听着翎泷抚琴吹箫,看他练字作画;每每都意犹未尽。
随着一步步深入了解,靳亦、翎泷开始毫不避讳,将自己所想所念给对方和盘托出,只是翎泷从来不留小侯爷,他不会看着王府出事;从来不和他讨论触及翎泷内心最柔弱的东西。
柏叔、敬琊把夏翎泷一切变化看在眼里,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惊喜的眼神。
自家的公子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与人说话了,院子里也是许久不见新鲜的面孔了。自从公子见到了小侯爷,公子身上少了花在落寞、凄凉的时间,他们当然为公子的变化感到高兴。
月色朦胧如旧,只是月圆月缺,不再是先前见到的模样。夏的夜下有些闷热,远离尘世的喧嚣,又能听见缕缕轻风拂过林叶沙沙作响,以及那些未知的虫鸣。气氛显得沉闷、压抑。
一个小书童干脆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自己摇着蒲扇,最后居然睡着了。
柏叔拿着薄毯轻轻地盖在翎泷的双腿上:“公子,三更天了。”柏叔小声提醒道。
翎泷抬头看看夜色,轻轻干咳:“小侯爷,翎泷有些乏了。”
除了沉重的虫鸣声,一切都是轻盈的,生怕一不小心便打破了什么。
靳亦却还精神得很,瞅了一眼疲惫的夏翎泷,叹了一口气。经过这半个月的接触,他知道夏翎泷的身子极差,房间里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甚至连他身上也残留各种草药味。对于靳亦来说这是难耐的,他还有很阴暗的一面。靳亦纳闷了:这个大夫居然不会医自己的病。
“罢了。你若是累了便好生歇着吧,本侯也该回去了。”
靳亦走过打瞌睡的敬琊身边,轻踹了他一脚:“喂,醒醒。”
敬琊跳了起来,被惊醒了:“公子,什么事儿?”
靳亦不理睬他,跳上窗台又突然停下来:“忘了告诉你,本侯知道是被谁出卖了,谢了。”
翎泷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看来靳亦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这东郊眼线太多,林子外也被设下重重暗道机关,当靳亦知道当初他能进到院子来纯属侥幸,他终于明白是什么造成了夏翎泷又那样阴暗的一面,这是靳亦知道的又一个关于夏翎泷的无可奈何。为了不让靳亦夜夜翻屋顶触碰机关,只好告诉他一条路,为他留一扇窗。
“慢着。”翎泷喊住要走的靳亦。
靳亦刚爬上窗台,疑惑地回头:“还有事儿啊?”靳亦手脚麻利,潇洒的坐在窗台上。
“让柏叔带路。”翎泷还真是一个字也不愿多讲。
靳亦听得一头雾水,索性跳下窗台:“这明知道机关还走岔路,比你也太低估本侯了吧?”
柏叔听到了凑上一句:“老奴正有此意,夜夜在林子里走动,实在太危险了。小侯爷,公子是想让老奴领你避开林子,熟悉到大门的路子。只是侯爷得千万小心外头的眼线。”
老皇帝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小园的正门就开在了繁华的东市巷尾一个不那么起眼的角落罢了。只是这样做意味着夏翎泷要承担一切后果,要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敬琊,你送公子回房。”柏叔走到门口候着:“小侯爷这边请吧。”
靳亦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今夜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靳亦希望一天了解夏翎泷多一点,能有一点是一点。
翎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靳亦摇摇头。
靳亦怏怏不乐地走了,全当翎泷又耍起脾气来,转身,便随着柏叔走了。
“总算是走了。”敬琊看着缠人的靳亦走了,几乎要摇着小手绢相送:“公子~”
翎泷举手拦住要上前来推他回房的敬琊,注视着靳亦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他当然清楚靳亦对他依然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每次回答,那些关于自己的,翎泷总能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他对任何人依旧保持着强烈的警惕和戒心,包括对在这个世界上还算了解他的靳亦。
王府里,终于有空闲下来的王爷打听到靳亦几天更叛逆的行为正气得火冒三丈。
王爷家仆叫来靳亦:“你这败家子,近日总听辛姨说你早出晚归,也没有到军营勤加习武,成天就知道鬼混。堂堂侯爷是越加放肆了,也不为父王考虑,终日游手好闲地成何体统。”
靳亦见辛姨不在,只好先妥协:“父王怎知孩儿是不务正业?孩儿幸得一志同道合之人,一时聊得兴起便忘了时间。父王有所不知,那人不但文武双全,还精通起黄之术。倒是父王,你若见了此人,定会被他的胆识震惊的。如此谋士,父王可想纳为己用?”
靳亦差点就要把夏翎泷的名字吐出来,不过稍稍琢磨了一下还是不说。这不能算是撒谎吧?
王爷还以为靳亦又出去和酒肉朋友鬼混:“唉,你可要牢记你是当今侯爷,怎能如此不知轻重?江湖之交岂能当真?还能文能武?本王警告你,别给本王惹是非。看看你,你知道朝中大臣、那些皇亲国戚是如何看你的吗?别以为在皇帝面前打赢一次擂台就得意了。”
靳亦只能叹气,想:父王,你为何会对夏翎泷如此避讳?你若能有幸与他相识定会被他的才情折服的,说不定你会想往上贴呢。幸好你儿子我天资聪慧,先一步与他相交。
“父王当真不识得公子翎泷?孩儿听闻此次皇上设宴是盛情邀请他撑场子。”
靳亦抱着试探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王你可真傻啊,夏翎泷对朝政了如指掌,又熟知兵法,这样的人要是站在秦述国的阵营,那这大好河山可就要毁在奸人的手中了。
“倒是有所耳闻。你不见本王公务繁重,岂会认识他呀?”
王爷对靳亦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感到震惊,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惶恐。
在朝中手握重兵的王爷当然知道夏翎泷这个享有盛誉的名字。夏翎泷可是堂堂天楚的‘秘密丞相’,有人说他足智多谋、淡泊名利;也有人说他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更有听说他与皇上远不止是君臣关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必须装糊涂,只有装傻才能活命。
王爷怕靳亦去接触到夏翎泷而惹怒皇上:“亦儿,少在外头道听途说。本王一向对宫宴只是做做样子,你到时只管安分呆着,少给本王惹事。还有,近日少到外头晃悠。”
靳亦觉得自家老爹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很不对劲,而他不止一次在外头打听这个人,只可惜外头的人对他知之甚少,这又使他对翎泷更好奇了,自言自语道:“这人究竟什么来历?
王爷虽从朝中听来了消息,但未曾谋面,也还没能和翎泷打上交道:还是先不要去惹他为妙。对于这样一个神秘人物,王爷不敢妄下定论,他同所有人一样,揣着满腹疑惑。
靳亦见王爷陷入了沉思,自己便溜之大吉了:“任谁这个名字都是奇奇怪怪的。”
靳亦在花园里溜达着,回到屋里开门便见到了辛夷在机子房内忙活儿。
“辛姨,父王怎么一回来便教训我?”靳亦装着十分生气,进门坐下便开始向辛夷抱怨。
王妃拿了几件新衣在靳亦身上量度:“亦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王他那个脾气,朝中诸事不顺,尽爱拿我们亦儿生气。起来,辛姨给你添了几件新衣裳,宫宴上也可以穿。”
“那是看在辛姨的面子上。”靳亦待这个将自己视为己出的辛夷也同亲生母亲一样。
靳亦的双手搭在辛夷肩上,压着她坐下。
“看我辛姨的手艺比宫女的好,到宫宴上只怕能压住所有人的威风。辛姨,每每宫宴你是你推便推,不过也好,倒是省得累人。你这般疼我,还变着法子宠我,父王该吃醋了。”
靳亦可以骁勇、可以屹立风里,但此时,他更像个懵懂无知、涉世未深的孩子。
辛夷一只手搭在靳亦的手上慈爱地笑笑:“你这孩子,当心这话让你父王听了去,到时候可别怪辛姨没有护着你了。辛姨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不疼你,我疼谁呀?”
靳亦打趣道:“父王难得脱开了身,辛姨该多陪陪父王,最好能给父王生个小王爷啊。”
辛夷对靳亦的撒娇表示无奈:“你这孩子,少假正经了。不怕有人来跟你争宠啊?”
靳亦坐下给自己倒水:“才不会呢。王府要是能有个才智过人的小王爷,加上我这个所向披靡的小侯爷,我们哥俩铁定无人能敌。本侯有个弟弟可以偶尔欺负一下,何乐而不为?”
王府可以充满着欢声笑语。靳亦说着,心里想到的人却是夏翎泷,这是为何?
这天,又在相国寺,两个人不期而遇。
的确,靳亦自从跟翎泷混熟后,便也成了相国寺的常客。自然,靳亦想要能安全地遇到夏翎泷,相国寺是再合适不过了。这要放在民国时期,能算得上是接头了吧?又一样都是危机重重、明枪暗箭,一样可以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