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琊交给郝员外几张纸:“要想活命最好按时服药。还有,郝员外答应公子的事儿,别忘了这里可有小侯爷作证,望郝公子自重。”敬琊即使不满也一定把事情办得漂亮。
人已经走远了,靳亦上前抢过郝员外手中的信纸追出去:日行一善,济弱扶贫。
听说出事了的辛夷总算找到了靳亦:“亦儿,你上去哪了?这寺里发生了何事?”
靳亦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攥着手中的信纸:“没什么。”
这个人勾起了靳亦强烈的兴趣。那个充满灵气的魂、充满秘密的眼神,靳亦坚信他一定是个火热的人,可究竟是什么而原因让他变得如此冰冷、如此地难以靠近?他究竟是敌是友?
“公子为何要依了蛮横的小侯爷去救那个十恶不赦之人?”敬琊追上来,实在憋不住疑问。
暗中关注了一切的绝尘迎面走来。翎泷打起精神来颔首相迎:“绝尘师父。”
依旧是那座小亭,绝尘望着天而后坐到翎泷面前:“多谢公子相救。人生在世本就受制于人,违心的事,不求无愧,但可以无悔。上天有好生之德,苦于放不下便释然吧。”
翎泷抬头迎上绝尘的目光:“谈何容易。”
是啊,好不容易拿起来的,该如何放下?绝尘是再清楚不过的,若不是为了自己,翎泷是断然不会去救一个道德败类。他心中熊熊燃烧着嫉恶如仇烈火,已经来不及熄灭了。
绝尘起身,那只宽厚的手上轻轻地搭在翎泷的肩上:“事在人为,凡事小心。”
而那座赫然屹立在天都心脏的、雕龙画凤的、危机四伏的皇宫之中,一个人正高傲地坐在那张偌大的龙椅上,享受着高高在上的快感;满眼的金碧辉煌终是埋没了寂寥。
那个人带着九五之尊该有的气势说道:“朕听闻最近有人曾钻了空子闯进东郊,你可有见到那人是谁?”那个被尊为皇上的人叫楚斯佑,一个夏翎泷想忘也忘不掉的名字。
“与你何干?”
即使是皇上,翎泷也并不给他好脸色,依旧冰冷的语气,无聊地绕着手中的丝线。
楚斯佑清楚他的脾气,没有发火:“别忘了你答应朕的话,否则就没那么自由了。”
“怕是皇上忘了吧?”翎泷冷笑着,不给他一丝好脸色。
“翎泷有何异于天牢里的囚犯?不过战战兢兢地苟且偷生。”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真是可笑,自由?这岂是夏翎泷能够奢望的?嘴上、心里是满满的不屑。事实上,谁有不是活在一个牢笼里?什么男尊女卑、弱肉强食,他憎恨一切由权利给人带去的罪恶。
楚斯佑同样强硬,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可这关你的笼子大得许多了。若当真要囚禁你,你以为朕会让你离开这皇宫半步吗?”是的,他就是要这样硬生生撕开他的伪装。
“如此说来,倒是翎泷不识抬举了。”翎泷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话里分明带着几分讽刺,哪怕他是皇上。夏翎泷,恐怕是满朝唯一一个敢这么放肆的人。不,他有放肆的资本。
“别以为凭你几个仟羽卫便能拦住我。想必皇上还不愿如此吧?”
听到这里,楚斯佑有些害怕了。他深知仟羽卫是皇家护卫队,是精锐中的精锐,去监视夏翎泷从来都是秘密行事,夏翎泷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发现的?其实楚斯佑还是低估了夏翎泷的能耐,竹林里的仟羽卫早就被翎泷的云灵和夜影们发现了,只是翎泷并没有对他们动杀心罢了。楚斯佑从来看不透翎泷,这是他最忌讳、最害怕的,他太高估自己了。
“你又何曾信任过我?真是有劳皇上如此挂心了。”翎泷突然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楚斯佑。
楚斯佑故作镇定,语气却透着理所当然:“扇儿,你让朕不得不防着。”
“你不配这么叫我。”翎泷十分反感楚斯佑这样的称呼,那恶狠狠瞪着老皇帝的锐利眼神,像可以刺穿一切似的,狠狠地刺痛着老皇帝的心脏。对于这样的天恩浩荡,不会拉近这两个关系微妙的活人,只会使他们背道而驰,活在在敌对和仇视的阴影里越走越远。
太子胤惠经过,听了两人的对话:“放肆,一个蹩脚的书生也敢如此造次。这可是当今圣上,你竟敢以下犯上,本太子看你活腻了吧。本太子岂能再任由你参议国政,蛊惑皇上。”
翎泷白了一眼无理取闹的胤惠,直接无视掉他摇着轮椅要走,谁想太子却一把拉住轮椅。
“当真是目无王法了,见了本太子居然敢不行礼。父皇对你百般容忍,你却不知好歹更加肆无忌惮,皇宫中岂能容你这般撒野。父皇,待儿臣将此逆贼拿下。来人啊~”
这里是皇宫,只要有人大喊便能招来无数看客,更何况这是太子殿下从皇上书房喊的话。
“住手。”楚斯佑可不能让胤惠去撞枪口,他深知翎泷的城府极深,太子绝不是他的对手:“都给我退下。简直是胡闹。胤惠,你身为太子,如此粗暴成何体统?”
仟羽卫从来都是皇上的亲信,他们见皇上发话自然不敢不从。
胤惠不仅没能治治这个夏翎泷,还在仟羽卫的面前出了洋相,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父皇请三思啊~您岂能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造次。这个夏翎泷依仗父皇的宠爱和信任,无视我朝纲纪王法?这要是传出去了,皇家颜面何存?”
楚斯佑看着火冒三丈的太子,想是断然不能让太子和翎泷呆在一起了。
翎泷当作看戏一样,置身事外地看着这对父子一唱一和,无念无想。其实,夏翎泷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事情想得越多,越是觉得讽刺。他已无法自拔地深陷其中,善于伪装的他并没有完全把那个内心深处的阴暗面遮挡起来。那种令人战栗的凉意在不经意间袭来。
“胤惠,休要放肆。”楚斯佑不能再让胤惠说下去:“你先回去吧。”
楚斯佑,他必须这样袒护夏翎泷,他别无选择。
月色下,又是一阵悠扬缠绵的箫声。箫声中带着几分寂寞和凄凉,吹箫之人静静的忍下眼泪,他一定在思念着谁。箫声像在撕心裂肺,刺痛着听者的心脏,那是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到的软弱。是的,他不过一个孩子,生活却强迫他去承受那么多的阴暗。
也许活在夜里,阳光才不会刺眼。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公子。”心疼翎泷的柏叔抱着披风,站在一边已经许久了。他是清楚地,力所能及的却只有狠心地打断翎泷的箫声:“夜深起风了,老奴送您回屋吧。”
柏叔轻轻地给翎泷盖上披风。他是很认真的把翎泷当成自己生养的孩子。
翎泷闭上眼平复了心情后看了看肩上的披风:“回去吧,不必管我了。”
好在,我还活着。至少我还能感觉到鲜活的心跳声以及人情的暖意。即便是欺骗的也好,那便让我自欺欺人吧。好在,你们还愿意这样骗骗我。那是只有在夜里才能看得见疤痕。
翎泷越是这样说,柏叔便越不敢让翎泷一个人待着。
“公子出宫后便一直心事重重待在院中,可是朝中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柏叔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柏叔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朝中真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翎泷是绝不可能会一言不发地待在院中。那么,没有别人,定是因为皇上了。他不得不留在天都,两个极不情愿一起合作却不得不在一起合作的人。原来老天远比想象中残忍的。
翎泷闭上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
显然,翎泷并不想聊到这个话题,因为里面有他不愿思考的人和事。
柏叔见翎泷不悦,便不再追问,而是坐下思虑了一番:“小侯爷。”
犹豫了许久,柏叔还是决定挑起这个名字。:“公子可有过打算与小侯爷交好?”
果然,翎泷终于停下沉浸在伤感中,玩着手中的箫,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柏叔暗暗地观察翎泷的脸色,知道他并不记恨先前靳亦的行为:“老奴早就听闻小侯爷武艺精湛,气宇不凡,是个难得的将相之才。若是稍加提点,他日必成大器。”
翎泷低头轻拭着玉箫,摇摇头:“树大招风。不请自来者,居心叵测。”
翎泷转过轮椅:“只怕是引狼入室。”顶着静静泻下的月光,地上是摇曳的树影。
柏叔不解,为何翎泷会这样评价靳亦:“老奴愚钝,公子何出此言?”
翎泷笑而不语,只是往房顶上扔了一颗小石子。柏叔才紧张起来:这人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且不说这夜深人静上人家屋顶,凭柏叔的身手竟毫无察觉,枉自己是保护公子的仆人。
柏叔起身上去抓人。“柏叔。”翎泷叫住他,看向靳亦:“小侯爷,屋顶可还待得舒坦?”
靳亦已经来了很久了。他一直躲在屋顶上想夏翎泷要是再不发现他,就自己下来了。
靳亦翻个身下来:“还行,就是阴冷些,看来下次得要多穿件衣裳。”
靳亦拍拍身上的灰,讲得那是一个理所当然。
小园从来不允许外人擅闯,也还未有过人能活着闯到小院里来。靳亦当然不会知道以前那些杀手都是怎么在竹林里便有去无回,他只觉得这林子杀气好重,好诡异。翎泷同样暗暗对靳亦赞叹,躲过仟羽卫和那些江湖上不自量力的杀手闯到这来,证明他的身手确实不错。
“小侯爷夤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翎泷还真没把靳亦当成外人,给自己倒着茶自己喝。柏叔退开,把位置让给靳亦。
靳亦也不急着,悠哉悠哉的坐在桌子上四处观望:“想见便不请自来了。想见你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诶,你是何时发现本侯来了?该不会你是故意吹那个曲子,听着怪瘆人的。”
翎泷并没有表现得对这个随心所欲的客人有任何不满,他的举动更像是在接待一位莫逆之交。他仿佛已经认识靳亦很久,熟知他的脾气、秉性,所以才对他的无礼一笑而过。
“喂,本侯发现你这个人甚是有趣,就连你身旁这些人、这整座园子,还有相国寺和那个老和尚叫什么来着的?所有与你相关的一切,着实让人好奇。”
靳亦见这个夏翎泷对他的行为虽然没有不悦,但他的话确实少得可怜,也很难接近。
“公子,他~”对这个不速之客,柏叔表现得充满了戒心,对靳亦的举动有些担忧。
翎泷摇摇头,举手示意柏叔不必紧张:“小侯爷请自便,恕不奉陪。”
“慢着。”靳亦跳下桌子,拦下想开溜的翎泷:“公子翎泷,便是这般待客的吗?”
柏叔显得有些不安,像是在担心什么:“小侯爷,请恕老奴无礼,你究竟想做什么?”
“柏叔。”翎泷瞥了一眼小侯爷:“请侯爷明示吧。”
直觉告诉翎泷,靳亦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冒险找上门来。与其和靳亦打哑谜,到不如打开天
窗说亮话,靳亦还真不是一个能和他玩文字游戏的人,来都来了,快刀斩乱麻才好。
柏叔见公翎泷没有下逐客令自然也不好多嘴。
靳亦看看四周:“这儿人太多了不太方便聊天吧?”
隔墙有耳,在这里说话太不方便了,公子可有意与本侯私下谈谈?
靳亦的言下之意:我想说的,可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的话,你敢吗?你这里太多闲杂人等,
翎泷开始正视眼前这个不再玩世不恭的小侯爷:“请侯爷移步书房吧。”
会怕,他就不叫夏翎泷了。
院子里翎泷少了点冰凉,虽然依旧话不多。靳亦跟着翎泷和柏叔走到屋里,一路走走看看。
这里到处透露着这个主人素雅、恬静、高贵的气质,靳亦注意到这间屋子没有门槛,也是
看得出这个主人爱书、爱字、爱画,靳亦被突如其来的艺术气息冲击得有些不自然了。
是为了方便翎泷平日的进出吧。
桌案上还有未完成的画,几支散落的笔,还散着幽幽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