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不曾缺乏眼福,也已经对人类这张外皮看得淡。只是心里想一想,觉得幸好还没有风流出血债来,为我省掉不少麻烦。
某日在会议室里与市场调研部诸君开会,正是热烈时候,林徐借进来送材料的机会与我低声说:“邢昀泽突然提前回国,在机场打电话要我们过去接人。”
声音不大,但室内立刻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该在此时配上什么表情。
“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他摇一摇头,“不知道。”
我思忖片刻,说:“先让小孙开公司的车去机场。”继续开会。
传说中英俊风流的海归邢公子如天神驾到,消息传开,外面比里面热闹得多:有人立刻打电话订了花篮来摆在门口,让清洁工重新打扫副经理办公室,拖干净地板,几位年轻漂亮的女职员将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整理衣摆裙角,补妆梳头,直到我会议结束也未舍得出来。
本以为人很快就到,还指望一起吃个接风宴,等到十二点,突然接到小孙电话:副经理要在外面吃饭,饭后还要睡觉倒时差,已经指定了一家酒店,要他现在就开过去。
我于是通知林徐:“不用等了。大家今天还是在这里吃工作餐。让餐厅照常送来。”
他说:“我去改订晚上的包厢?”
我说:“不用,直接订明天的。”
他便出去打电话。
众人期待狠狠落空,有几个趁午饭时候在一起犯嘀咕:姿态这样高,当自己是哪一号国际巨星?
这国际巨星果真在酒店里一睡就睡去了半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次日上午姗姗来迟,花篮里的鲜花已经打了焉。
我接到电话,马上率众员工到门口列队欢迎。小孙领人上来,有些紧张地点头说:“经理。”身子一闪,远远过来一个年轻男人,极其的瘦,也极其的高,穿着皮凉鞋,黑的窄管裤,白衬衣,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后面是一双轮廓很深的眼睛。
身后立刻有阵阵抽气声。
是的,他像一个欧洲血统的男模特。以邢总的相貌基因,要生出这样一个尤物般的儿子,实属老天造化,非常不易。
那双眼睛很快认出了我。
我上前去,伸手说:“木晓。”
“刑昀泽。”
他握住我的手,居高临下看我:“家父已经夸奖你多次,要我跟着你好好学习。今后请多指教。”
他的手却不像话里那样礼貌谦卑,硬得像石块。
我笑一笑:“不敢当。”不动声色抽手回来。
我领他去他的办公室。
电子门卡,铭牌,办公桌的全副钥匙,都放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
电脑已经配好,是公司统一用的牌子。他瞟一眼,说:“这个我用不着,拆了吧。”
“可以。如果你能每天都自带笔记本来上班,且严格遵守公司的网络使用规定。”
他似乎没有听到,背向我四处看看,又发表意见:“我想换窗帘。”
我扭头示意林徐记下。
“还有,沙发和茶几都请搬走。我不希望有人坐在旁边看着我工作。”
他提完意见,回过头来看我,“这是我的个人习惯。”
多此一举的解释。
“我们一向尊重所有员工的个人习惯。”我淡淡说,“请继续。”
他果真继续,指出办公座椅不够宽大舒适,台灯的灯光颜色不是纯白,房间里竟然没有一株绿色植物,等等各种细枝末节的问题。
林徐走笔如飞,一字不漏。
几个职员站在门口,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他最后总结:“这里的品味其实已经比我预想中要好。”懒懒瘫到刚刚被他挑剔得一无是处的皮椅子里面,不再说话。
“希望一个好的工作环境能给你带来好的工作质量,让我们的合作更加愉快。”我说,“我们会尽快按照你的要求进行整改。”
不用我吩咐,有人立刻进来搬走被视为多余的沙发茶几,又请他高抬贵臀,推走座椅。
他只得继续站着与我说话。
“还有什么问题?”
他迟疑一下,才说:“暂时没有。”
我说:“很好,我们已经在附近的酒店里订了位子,为刑副经理接风洗尘,一点小小心意,请务必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