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就在林兆床上睡了。男人居处没有卸妆油这样的物件,我拿他的洁面霜洗了脸,犹觉得清洁力不够,往脸上多泼了一些热水。
洗澡也没有女人睡衣可换。我对着半空的大衣橱横挑鼻子竖挑眼:“设备这样不完善,女人住一天就要发疯,还怎么留人?”
他坐在床上,闷声发笑。
最后只好穿着浴衣睡觉。
关了灯,窗帘拉得严实,什么也看不见。林兆在被单下渐渐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指似有独立生命,将我指缝填得严丝合缝,务必要将我整只手裹在手心。
我背对他,说:“怕我半夜偷走你的金卡?”
“怕你欲行不轨。”他说:“密码也可以告诉你。”
我无可奈何地笑:“女人才吃亏!”却没有动。
然而他只是一夜都握着我的手。
我是真的困了,自顾去睡,哪怕下一刻天塌在头上也不想管。恍惚里不知究竟做梦没有,但记得身在何处,与谁牵手。次日醒来,林兆已经先行出门上班,在厨房留了蓝莓味的炼乳与一碟吐司给我。
并一张字条,上面压着我的车钥匙:吃完再走。
落款是林兆。
我清醒过来,想:早饭是一定要吃的,但叫我如何穿昨夜的礼服去上班?
衣橱里倒是有他的西装衬衫之类的衣服在,长袖子长腿,真要拿来,我如三岁幼女偷穿父亲衣物,一件上衣便够我当连身裙穿。即便勉强穿得,出去也要被人当怪物看。
我有些懊恼,坐在餐桌边往吐司上挤炼乳,迅速盘算,一面给林徐打电话,告诉他我会迟些到公司。
他却以为我昨夜喝多,口气有些关切:“这里有我就可以。”
“幸好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不用再应酬。”
无衣可穿这样的理由,使我觉得窘迫,脸上有些发热:“谢谢你,林徐。”
但我终要出门去。难道要永远穿着浴衣坐在这里?
突然听见有人按门铃。
这不是林兆私所?难道果真有情人上门?
我很快走到玄关旁边,自可视门铃的屏幕上看见门外站着一名职业女性,像在哪里见过,落落大方地说:“木小姐,林总要我送东西来给你。”
原来是他的秘书之一。
我这才开门,接到一只大大的纸袋:“这是什么?”
“噢,是衣服。”
翻一翻,里面果然有一件白色麻料衬衫,并一条黑色窄裙。还带着吊牌。
我关门试穿,正是自己的号码,非常合体。立刻摘掉吊牌,将礼服装进纸袋,拿了手包与钥匙下楼去。
驱车到公司,有工人正在合力小心翼翼往门里搬东西,一个人在前指挥,喊着:“慢一点!——慢一点!”
林徐见我跟在后面进来,连忙过来叫我:“经理。”
我说:“这是在做什么?”
“办公桌已经做好,我让他们先送过来。”
“是这样。”我点头,侧身让工人先行。“等空调和窗帘安装好,总部的人也该下来了。名单到手没有?”
“庄秘说今天总部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商定下到分公司的人员名单,等会议结束再发表格过来。”
“清洁工就在本地招,一个也够了。”
我停下来,说:“你去拟广告,不要求学历,只要勤恳能干就行。我不想让待业大学生沦落到为我们擦桌子。”
我的办公室里已经摆好桌椅与书柜。工人出去前大约随手拿了抹布擦过,总之不见什么灰尘。我坐在椅上,依坐姿调整高度,抚着硬木桌子的光滑表面,心中突然有些震荡:我像是又一次站在了睿博的办公室里。
时间飞逝,任何两件事之间只隔着一扇任意门,走过来与走过去,都是一眨眼的事。
我静静坐了一阵,看见阳光里有细细的灰尘在缓缓游动。正要起身,不过一眨眼功夫,便见林徐自门口转进来:“经理,电信公司的人很快会过来装电话。”
前期准备工作即将进入尾声,什么都越来越快。该办的手续,该做的证件,该请的人,一样样核对过去,没有错,一个也不漏。
总部的名单下来,我吩咐林徐照着单子去订做员工铭牌,也很快送到。
清洁工共有三人报名。头两位都已经上四十岁,给人做过保姆,另有一名高中毕业的女孩子,高,瘦,在许多店里打过工,年纪很轻,难得的是没有将头发染烫成稀奇古怪的嚣张的样式,穿着也很得体。
没有继续上大学的原因并非家里出不起学费。她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在社会上立足。
她自称非常喜欢时尚。
我故而多问了一句:“你认为什么是时尚?”
“让人变得好看。”她这么回答我,“为了看不腻,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花样。”
我笑笑,交代她:“好了,你的工作很简单,不用像以前打工的时候那样紧紧跟在顾客后面介绍商品,只要你每天中午与晚上各擦一次桌子,拖一遍地板。窗户和门也要每周定时擦。厕所要冲洗干净,不要有异味。其余时候看见什么地方落了脏东西就及时清理。”
总部的人隔天统一搭班机过来。
邢总也亲自过来现场,赞我:“真是井井有条。”
他在本市住到剪彩当日,等仪式结束,又要飞走。
临走前召集分公司全部工作人员开会,说:“你们要齐心协力,互帮互助,一切为了公司利益。”
员工都踌躇满志,觉得新地方有新开始,前景无可估量。激动得掌声不息。
他也私下找了我。
“公司里已经通过了决议,派一个人来这里做副经理。”他说,“是我的儿子。”
我微微颔首。
“他现在人在巴黎,很快就会回国。身为人父,说实话,这个儿子实在不成器。我不放心将来让他直接接手我的产业,还拜托木经理多多锻炼他。”
我已经明白过来,分公司其实是他训练亲子的演练场,我不过拿人工资做教练。
更有一则,有亲信在我身边,两双眼睛互相监督,他才是身后渔翁。
但他既乐意将儿子交给我,我也不是白做工,不算亏本,无从计较。
庄秘书趁人不在,偷偷与我说:“你掌握分寸,做个样子就好。大少爷就是个阿斗,扶破了手掌心也没用。”
“有这样了不起?”我说,“人能笨到一定程度,也是难得。”
“如果是笨就算了,偏偏太聪明。”
她历数罪状,“而且还是风流上的聪明。初中的时候就有女孩子为他自杀,高中时候连老师也不放过,骗到一次期末考试的卷子。”
“出国以后?”
“念服装设计专业。经常和一些小模特来往。”
我会意点头:“确实有风流的资本。”
但我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