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多么好!发财致富的快捷大道就在眼前,哪怕立在那里的是一块白板,上书:身家三十亿,也会有娇艳美女拱着胸脯前仆后继。
我整个酒会下来,一次也没有靠近林兆。
他有他的交际圈,我也有自家生意要做。有酒过来,我就接一杯在手,与人碰杯而尽,言谈甚欢。
只要我自己还撑得住,便不用林徐替酒。
酒喝得多了,也会腹撑,我对林徐低声说:“我离开片刻,很快回来。”旋身匆匆往洗手间里走。
会场来客太多,几个隔间都已占满,我先在大镜子前放了包,取了粉盒与唇膏出来补妆。突然听一个隔间里传出不满声音:“……真不知道是不是上帝造人偷了懒,变不出太多花样,总有人长得那么像!”
“你说那个董小姐?”
“还能有谁?一眼就能认出来。简直是转世投胎,我一直不敢上前认。”
“她死了几年?”
“三年前就没有再见过。”
有人从里面出来洗手,“要说起来,好像也是四年前才出的车祸。”
一抬头,见我也正往镜子里看,冷不丁“吓”的一声,瞪圆眼睛,避瘟疫一般连连退后几步,险些跌倒。
我收了化妆品,对她笑笑:“你好。”
径自往空出来的隔间里走。
旁边有人开门出来:“老董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真是……”
见我正要进隔壁里去,顿时瞠目结舌。
我关上门,两眼望着天花板,心想:化妆果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能将已经三十岁的我与年纪轻轻便惨死于车祸的董佩宜捏成同一个模子,达鬼片之神功。
回去时林兆抽身过来问我:“这么晚还回家去?”
“已经快十一点,酒喝多了,不敢开长途。”我说,“已经订了宾馆,先将就一晚上,天明还要去公司。”
林兆看看门外,“我让林徐送你。”
“你们一路,他还是和你一起回去好了。”
我坚持说,“真的不远。”
搭电梯到楼下停车场,我寻到自己车子,打开车门,坐进去,还没有点火,远远看见林兆上了另一辆车,打亮车灯。
林徐却不在那里。
我开车出了斜坡,才拐几个路口,突然觉得一腔酒意上来,胸口拥堵,连忙停车靠边。才降下车窗,外面有热热的夜风扑面而来,忽听后面喇叭作响,窗外有人俯身问我:“木小姐?”
来人是林兆的司机。
我被请进林兆车里。他坐在后排,递水给我,轻轻说:“我不放心你。”
哪里还用解释呢。我并不傻。
我点点头,说:“林徐呢?”
“他可能有事,先走了。”林兆对司机说,“你去开她的车,跟在我们后面。”
他放我在后面休息,自己到驾驶位上坐着。
我听着车子启动,说:“我们去哪里?”
“我家。”
“半夜拜访高堂?”
他忍不住笑,“怕什么,你正好正装出席。”
“可是我有一身酒气。”
我故作懊恼,“但愿你那里有空气清新剂,多少帮我减几分尴尬。”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林兆不会唐突我。
他带我去的不是林家的房子,而是自己的私所。在一栋商品楼的顶层,开门进去,什么都是窄的,十足的单身公寓味道。
他先进了玄关,开了灯,转身来扶我手臂:“有台阶。”
我笑,“你以为我醉了?”伸出另一只手要去勾鞋。
“你没有醉,是我醉了。”他说,“这样行不行?”
我觉得肩膀被人扳住,下一刻便有唇紧紧贴在我唇上。
门在身后乓的一声锁起。
也许是酒精作用,我什么都来不及想。
林兆的吻甚至使我有些沉醉,有些朦胧,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谈恋爱的少女,第一次应邀踏进一个男人的居所,呼吸着充满男性气味的空气,半憧憬半害怕着什么。
他贴耳与我说话:“今天晚上你太漂亮。”像是在感慨。
“被一群妙龄美女包围,还能想到我?”
“能。”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假话,林兆。”
他看看我,笑起来,直了身子说:“先进来坐。”
里面已经开了空调,非常凉爽。
空间不大,只摆几样黑色家具,衬着白墙。电视柜上有一盆绿色植物,有不爱声张的生气。
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另一端的扶手上丢了一件外套,不知是不是穿过。
他在厨房问我:“还是喝水?”
“冰水就好。”
他带着两只纸杯回来,坐到我对面。
“原来你平时就住这里?”我说,“还以为你和长辈一起住。”
“大部分时间还是回去。”
他喝了水,说,“只最近几个月经常在这里。”
“工作太忙?”
“这是一部分原因。”
他示意我看那片通透的落地大玻璃窗,“夏天来了,在这里看夜景不错。”
该城少有重污染工厂,大气还算洁净,可看见闪烁星空。
“真懂得享受。”
我说,“这里一定已经有不下一百的美少女来看过夏夜星空,一听见门铃响,就慌慌张张躲进衣橱或者床底——”
他只笑,并不作答。
“有什么不能承认?我们都是成年人。”
我继续说,“何况你三十多岁,连一个正经拉上台面的女朋友都没有,没有人愿意信。”
他摇头反问我:“从这里向下看,你能有什么感觉?”
我怔一怔,起身过去开了窗子,“天子俯瞰众生,尽在掌握?”
但是星空真美。每每静下心来看天,可以沉淀自我,万物都相形失色,显得渺小。
“我还算有自知之明,哪里是天子?”他说。
“林家家大业大,至少在本城可以呼风唤雨,和天子无差。”
他说:“你再想一想。”
可是我想不出更多。何况酒使我有些熏熏然,无法集中精力去想。
“大千世界,无穷可能,林先生,还是饶了我吧。”
我说,“我愿意坦白交代,我智商不高,当初连重点大学也是擦边才考进去的。”
他失笑,“这和智商有什么关系?”
他这才说:“那次去山顶,你说自己已经像上帝,可以坐拥无数俊男美女,我才想起来,自己原来还有一套这样的房子。回来以后再看,觉得自己一个人做上帝,其实没意思。”
“木晓,你说的对,我三十多岁,家大业大,寻常人到这个年纪,已经可以送儿子去念小学。我却不能。”他说,“我必须结婚。”
我笑了。
“作为一个从围城里出来放风多时的人,林兆,我想告诉你,那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男人或许都喜欢探险,但需要选对地方。那不是猎奇的好去处,远不如商场。”
他低低地说:“那时董佩宜死去,我一个人去了香港,在她的墓碑前想,人一生其实要进两次坟墓,第一次是婚姻,第二次才是死亡。”
“你是对的,林兆。”
我说:“爱情使人中毒,婚姻是活埋,钉好棺材就撒土。半死的也能很快死透。”
我们都不再说话。
林兆有宽厚肩膀,我渐渐靠在他身上。
我们喝的都是同一种酒。气息融在一起。
我说:“今天的酒会,有人以为我是董小姐怨灵转世。”
他胸腔微微震动:“怎么说的?”
“只是随口闲谈。见到我真人近在眼前,吓好大一跳。”
他轻轻说:“不用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