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屋也该清理了。”母亲从客厅出来,坐到餐桌边与我说,“我有一阵没去管它,不知道有多脏。人老了就是记性差。”
“牧牧整天抱着狗跑来跑去,又是狗毛又是细菌,狗屋不干净,洗多少次澡也没有用。”
“狗到底只是动物。”
我说,“还是我明天去收拾好了。”
“也好。我禁不起弯腰。”她给自己捶背,“今天你说要去省城,我倒忘了叫你顺便去林兆那里看看。”
“已经去过了。”我说,“分公司需要写字楼,林家刚好做房地产,就地取材,用五千块拿下。”
“他给你这么大的折扣?”
我指脸苦笑:“正因为是我。”
利字当头,能转化成钱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包括交情。
“除了工作,就没有谈别的事?”
她看着我,犹豫片刻,才说:“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样?”
感情在工作面前只是娱乐活动。
我一心扑到工作上去,累虽累些,但是觉得充实。
这已经足够使我快乐。
计划书很快获得批准。因为事务繁多,上面又派下来一个人来,美其名曰秘书,实则帮我跑腿,与各种部门打交道。
我想:这样也好,我不可能单枪匹马做尽一切杂事。有胜于无。
随口多问一句:“是男的?”
“那是当然。”
电话那头的庄秘书是公司老人,长我五岁,跟随总经理八年,至今未婚,“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秘书还可兼司机和替酒,非常有用。”
她又与我开玩笑。
我说:“够了,不用再兼小蜜。”
“怎么,木经理怕养不起?”
她打着哈哈揶揄我,“你放心,现在的男人比女人好打发。过个两年,再换一位,小蜜小蜜无穷尽,这样才不腻。”
“我也三十岁了,禁不起,实在不敢想。”
我说,“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小女,我是顶梁柱。庄秘,快给我一份详细资料,我好了解新拍档。”
“哎,急什么,我马上就发到你的邮箱里。”
“上个月公司有一次大规模的对外招聘,他就是刚进来的,笔试面试都非常优秀,工作经验也很丰富。”她翻翻资料,补充一句,“对了,说不定木经理你也认识。他以前在睿博工作过。”
“哦?”
“是的,他的名字是林徐。”
我握着话筒,足足怔了五秒钟:林徐?
怎么是他?
堂堂林家二公子,过惯被人团团包围着伺候的日子,图新鲜在宠物公司做些兼职也就罢了,竟然还去一家新公司应聘一个累死人的小秘书职务,偏偏又分到我这里……
难道是刻意冲着我来?
“是的,他确实在睿博实习过。”
我试探地说:“是不是他主动提出申请的?”
“秘书部里有好几个女秘书,能不能申请换一个?我认为女人比男人心思细腻,办事的时候能考虑得更周全。”
“对不起,木经理,这是邢总的决定。”她也换了严肃口气,“林徐原籍就在华南,已经有固定的人脉关系,可以为公司的工作提供一些便利,对他个人也比较方便。”
我失语。
是的。林徐是本省人。他回来工作一点错没有。
只是想到林兆,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林徐的时候,他扶着电梯门呼呼喘气,头发被风吹乱,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看我,我就觉得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我与林家两兄弟间的纠葛太多,这不是多么好的兆头。
那么林兆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鬼使神差要去打林兆的电话,几乎拨通,我想一想,又掐断通话,转而打了林徐的号码。
旧号码已经停机,幸好新号码还在用。
我等林徐接起,问他:“你的宠物公司兼职呢?”
“木小姐?”
“是的。”我说,“是我。”
他笑一笑,很轻松地说:“噢,我已经辞掉了。”
“你果然兴趣广泛,什么岗位都能胜任。我看你这接连三份工作,没有哪两个是类似的。”
我说:“你不打算继承家里的公司?”
“公司已经有我哥哥。”他说,“并不需要我。”
有那样能干的兄长,从小被长辈拿来比较,成绩,智商,哪怕是外貌和身高,时日渐久,赌气也很自然。我想。
在外历练一阵也好。公子哥儿娇生惯养,不吃一些苦头,满以为世界就是手心里的地球仪,爱怎么拨弄就怎么拨弄。
“不自己创业?”
“暂时还没这个打算。”他说,“等以后再说吧。”
他很快转入正题:“我什么时候来找你报到?”
“下周一办公地点就要开始装修,我会过去监督。你哥哥知道地点。你可以直接过去找我。”
我把话筒换了一只手:“这样吧,给我你的工作邮箱,我先把计划书转发给你。”
他很快答我:“Yes Madam。”
我哭笑不得:“怎么感觉自己成了港片里的女警察,我还真不习惯听这个。”
“不管怎么说,林先生,很高兴我们能并肩工作。希望合作愉快。”
他笑:“谢谢,合作愉快。”
也许与林徐搭档也不是坏事。
放下电话后我将头靠在椅背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当初怎样做起睿博的?从三到十,从十到百,如今要照着样子再来一遍。
该请的酒,该办的事,一件件在脑里过去,渐渐变快,渐渐变快,走马灯也似。
我想得有些困倦,抬手在桌上摸索:烟呢?
才记起来,与庄秘书通电话前刚把空烟盒丢进纸篓,手边没有新的,得回卧室去拿。
趁林徐的短信还没有来,我拿起打火机,起身去卧室。在床下隐秘的暗格里取出一包,放进口袋。
窗帘未拉好,漏了一缕阳光进来,照得眼花。我顺手过去扯一扯,一眼看见楼下院子里LUNA的狗窝。
昨日才答应过清洗狗屋,现在母亲带了牧牧一起在外遛狗,狗窝正好空着。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我立刻转身回书房里去。手机上已经接到林徐的短信,我按照地址给他发了计划书,而后去楼下穿围裙戴袖套,提了刷子与清洁剂出去。
掏空狗窝里的玩具和软垫,我打开龙头,捏着水管冲洗狗屋外部。
狗屋在高压水柱下微微摇晃。
是地面不平?
我放下水管,过去按住狗屋顶端,摇一摇,四角果然有些不齐。
已经是炎夏,不如把狗屋挪到花阴下面,狗也可嗅花乘凉,做个风雅。
我立刻抓住狗屋两边屋顶,稍一使力,便把它整个搬了起来。
余光只见下面有一片绿色。
我以为是树叶一枚,不经意间低头看去,顿时周身如遇电击,动弹不得。
流水缓缓将它推开。
上面那十个大字,我一生不会看错。
中华人民共和国。
离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