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林兆的公司,不慎错过一个路口,在单行道上多兜了一个弯,才找到他的办公地点。
楼下有前台小姐一见我便说:“请问,是木小姐?”
我走过去:“你好,我找林总经理。”
她飞快在我身上扫过两眼,才笑道:“请跟我来。”送我到直达电梯。
“林总在30楼。”
她为我按电钮,笑容可掬,“噢,木小姐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
我点一点头,不置可否。
电梯缓缓上升。终于叮的一响,铁门打开。
林兆被临时叫去开会,不会很快回来。
门口有人替他向我传达口信:“请稍等片刻。”
我被引入他的私人办公室。刚刚坐下,便有一杯温水送上:“要不要看报纸?”
我摆手:“谢谢,不用。”
她微一欠身,轻轻带上门。
我一个人独自留在大大的办公室里,看着玻璃窗下一盆青翠的龟背竹,享受空调里送出的徐徐凉风,喝水坐等。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听见外面隐约有人声:“……来了多久?”
“不到四十分钟。”
“让庞总和他们去吃饭。酒水还是公司报销。”
门锁微响,林兆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我,微微颔首。
我站起来。
他径直走到自己办公桌后面,打开电脑,对我说:“不用起来,你先坐。”
很快有人进来送材料。
“林总,这是今天的会议记录。”
“放在那里。”
他扯松领带,专心致志看着电脑屏幕,“联系过罗副没有?”
“罗副总已经在路上,说是还有二十分钟。”
“让他和庞总直接碰头,不用上来了。”
“是。”
来人躬身,踩着脆响出门。
我在余光里瞥见一个侧目,装作不知。
我与林兆的关系不用两个小时已经传遍整座大楼。等我与他一同出去,只要一半的时间,新的谣传就会在公司里再轮过一遍。
我耐心等林兆忙完。
他合上电脑,拿起桌上那份会议记录快速翻了翻,丢在桌上,起身拿了外套对我说:“木晓,我们走。”
“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坐林兆的车走。
林家在本省势力庞大。单是车子所经路线,沿途就有许多新建房产,写着林家产业名字。
车子在一栋大楼前停下。
我摇下车窗,向外微微一探。
“是这里?”
“这里从五楼开始到三十六楼全都是商用。十二楼有半层正在招租。”
他说,“隔间都是现成的,你可以继续用,或者拆了重新装修。附近有商业广场,交通也比较便利,你可以考虑。”
“是你的地产?租金怎么算?”
“可以说是我的。你先看再说。”
我们停了车,搭电梯回到地面,再进大楼去搭电梯。正是下班时间,忙碌了一天的白领们在轿厢里挤做沙丁鱼罐头状,铁门一开,顿时急涌而出,十分壮观。
上去的人也多。我和林兆被挤到电梯角落,他略略侧身,为我挡出一片地方,免于与别人前胸贴后背,省了尴尬。
电梯里有人在闲谈:“听说你又要买车?”
“胡说八道!买得起,养不起,油钱不如去抢银行来得快。”
“哈哈!”
“哎,你老婆什么时候生?”
“还有五个月。产前抑郁症没见过这样严重的,一句话不对就要摔东西,闹离婚,害全家鸡犬不宁。”
我不由将头靠在壁上,思绪忽然飞到怀孕时候,全身浮肿,贪睡,每天顶一张素颜,披头散发,挺着肚子去公司,一边在洗手间里吐掉刚吃下不久的好饭好菜,一边中气十足地对着手机里捶桌大喊:“抢下!抢下!一定要赢过安毕司!”
林兆叫我:“到了。”
我甩开脑中杂绪随他走出电梯。
十二楼的另一半是一家大型电脑公司在本地的办事处。这边上了防盗锁,隔着玻璃门可看见里面影壁上没撤走的几个镀金大字:效率最高,服务最好,真诚……
他打开门,与我一起走进去。
空间确实很宽敞。最大一间办公室足有二十平米,夕阳余晖斜斜地从窗外透进来,遍地洒金。
“确实很不错。”我走出房门,“我会做好报告发回总部,征求那边意见。”
“对了,租金怎么算?”
“每天每平米两块一。”
我不由回头多看他一眼。
是真是假?
我有些失望。
商人到底是商人,我大约被上次的高烧烧坏脑子,居然还指望自己能用人情换钱使。
“这个价钱我们无法负担。”我提高音调。“林兆,必须再给一点折扣。”
“这是折后价。”
他示意我看门外,“对面的价钱是每天每平米三块,一分钱不减。”
我说:“这里总面积是多少?”
“一百八十九点三。”
我顿时有种挫败感,“一个月一万,林兆,快杀了我。”
“不能有更好的地方?”
他倚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种笑使我很不自在。他像在看一个三岁孩子,而不是三十岁的女人。
我无奈:“有这么好笑?”
“你希望我全免?”
“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
我说,“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我虽然是女人,但不是美人,还值不起顶掉一个月一万的好价钱。”
他笑着摇一摇头,伸出一个巴掌,说:“五千。”
我顿时觉得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又忽然有些忐忑:“这样你会不会赔本?”
“本永远不会赔。”他说,“是你要我帮忙,除非你收回。”
下楼以后坐回车里,他问我:“一起吃晚饭?”
“答应了我妈回家吃。”我说,“前两天都在外地,终于回来,又要在外面吃饭,我怕牧牧会不高兴。”
“孩子最需要母亲。”
林兆看着后视镜,缓缓倒车出去,轻声说,“你考虑清楚就好。”
回到家时有点晚,到底没赶上一起吃晚饭。母亲给我开门:“菜都热着,在锅里呢,自己去拿。”
我环视一圈,在客厅里没看见牧牧,说,“牧牧呢?”
“牵着大白去楼上看书了。”
我换了拖鞋,先去书房找她。
“牧牧,”我敲一敲门,“妈咪回来了。”
没有预期中咚咚的跑步声。
“牧牧,开门。”
过了两分钟,房门才开了一道缝,牧牧怯怯探出头,表情紧张:“妈咪。”
我刮一刮她的鼻子:“怎么满脸通红的,做什么坏事了?”
她低声答我:“LUNA在你的字典上便便了。”
噢,天哪,这个小灾星!
我赶紧到书房里去看:字典摊在地板中央,上面一圈细细的粪便,LUNA就站在旁边,眨一眨眼睛,张开大嘴,伸着舌头像要讨好我。
不仅字典上有,书架旁边还有更大一堆,臭不可闻。
我欲哭无泪,赶紧捏了鼻子,提起字典到楼下丢掉。又抄起抹布水桶到楼上去。
母亲在楼梯口拉住我:“怎么回事?”
“狗还没有学会上厕所。”我说,“干了一点坏事。”匆匆到楼上去。
牧牧想来帮忙,我拉开她:“地板滑,你出去站着。”
楼下传来母亲恼怒声音:“牧牧!快下来!”
直到我吃饭时候,还能听见母亲在客厅里训斥LUNA:“从今天开始,躺你的狗窝里去,不准再进来!”
她又教训牧牧:“外婆是不是说了要你小心?是不是说了要你注意卫生?”
牧牧垂着头,声若细蚊:“是。”
“狗从来都不是干净的东西,外婆是不是这么告诉你的?”
“是。”
牧牧话里已经带了哭腔,“我错了,外婆。”
母亲叹一口气,“你听话就好。去,把狗关到外面去。”
牧牧用手背抹一抹眼睛,慢慢牵着LUNA走出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