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联系过后,应那边极力邀请,我亲自北上跑一趟总部。
公司确实很大,证件齐全,设备簇新。总经理与几个副手一起邀我吃一顿饭,陪我走了加工车间和销售部,最后说:“公司刚刚起步,什么都缺,可能有些委屈木小姐。但是我们很看重你的工作能力,希望你能加入这个团队。”
我心里已经觉得满意。
我说:“请允许我自己再走走看看。”
走了几间办公室,我与两三个员工做了简短交谈,借此了解公司人事环境。
再走进一间,竟然是创意设计部门,我一眼看见一截半身塑料模特,身上草草裹着一块红绸,以别针固定。
事关商业秘密,我尚未签约,难免麻烦。正要退出,有人在我身后笑:“欢迎光临。”
我回头看去,第一眼落在来人胸前铭牌:总设计师。
服装公司的灵魂人物。
我抬头再看一眼,竟然是个年轻男人,不过二十多岁样子,算是我生平见过的此行业里难得的比较有男子气的人物。我半开玩笑地说:“本来以为会看见夏威夷花衬衫,方头巾,古罗马角斗士风味的凉鞋,没想到是清清爽爽的白领青年,头发也不比中学里的男学生更长,真是惊喜。”
“是来考察总部的前睿博副总,木小姐?”
我微微挑眉:“消息好灵通。”
他大笑:“做这一行的什么人都有。外界都把我们捧成怪物,夏天围皮草披肩,冬天上衣也无袖,出门前化妆比女人还费时,纯粹是无计可施时的噱头,让木小姐见笑。”
我喜欢这样的人。
正式签合同,我与总经理商谈:“贵公司非常团结,气氛很好。我很高兴自己能得到这个职务。但是我以前主要做管理协调工作,销售部分有下属处理,我只负责监督和签字,因此懂得不多。如果需要,我会去找人取经。”
他与我握手:“实在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我说:“应该是我感谢你们。”握手告辞。
一路上脑子里都在高速运转:公司分部还要去省城里租写字楼,工人未招,多方关系没有开始打点,我素来事必躬亲,可以忙到年底。
好在这个行业与周宴等风马牛不相及,也不怕商场上碰见,听不明就里的人称呼我“周太太”。
赶回家时正是黄昏,母亲招呼我:“幸好米还没有下锅,以为你在机场吃了。快来厨房给我帮忙。”
我挽袖子随她进厨房。她问我,“公司那边谈得怎么样?”
我说:“合同是签了,后面的事更多。我从此涉足服装领域,全面发展。”
“哦,”她说,“下午的时候林兆给家里来过电话,我告诉他你去面试了。”
“怎么打到家里?”
“说是你关机。”
我这才想起来,在公司里为防尴尬,我提前关机了。
“你回一个电话给人家,免得人担心。”
我笑笑,“等有空再说。”
牧牧在院子里陪LUNA玩到很迟,听见我们叫她吃晚饭才进来。母亲忙着埋怨她:“还在外面疯!都晒成这样!”
她的手上带了许多土,被母亲推去洗手间里大洗特洗,而后拿毛巾用力擦干,被推得一晃一晃,只是咧着嘴笑。
晚饭备好,四菜一汤,母亲说:“都吃饭,吃饭。”
我匆匆吃完,留牧牧在楼下与母亲念唐诗,自己上书房埋头写计划书。
许久不写这种东西,还需调出以前的老底修改备用。我敲敲打打忙到深夜,听见母亲敲门:“还不睡觉?”
“总是不满意。还差一点。”
“要这样拼命?”
我伸一个懒腰:“这年头的商场就是拼命还能留着半条命在,不拼命却连怎么死的也不晓得。”
“等你老了就知道错了。”她端茶在我桌上,“听说劳累容易使更年期提前。”
“以后可以修改一下法令,儿童期应该是一到四岁,五岁开始可以算成人,十岁就该结婚,十六岁眼角有鱼尾纹,更年期准时报道,二十五岁做老太婆。”
“哦,那我还是老不死?”
我和母亲都笑。
“我去陪牧牧睡觉。”她把茶杯向我推近一些,“早点睡。”
“知道。”
她替我轻轻关门。
我喝一口茶,起身做几个扭腰,舒展筋骨。一眼看见放在电脑边的手机。
这才记起来:答应了给林兆电话,至今没打。
再看时间,都是十点多钟,又没什么重要事情,不定他也在忙。
我把茶一气喝完,振奋精神,重新坐下,不觉间时间过去,直到看见屏幕上反射晨曦点点。
邮件终于发出,我头昏脑胀,匍在桌上睡着。
不知过多久,母亲给我覆毯子的动静使我惊醒。
她说:“刚才还睡得像死猪,怎么又醒了?”
我忙着去查收回信。信箱空空。
也对,才早上九点,总经理大约还在梦乡游泳,哪里来得及看我长篇大论。
“你干脆回房间去睡。”她说,“空调开了一晚上,你又容易感冒。”
“牧牧呢?”
“又去和狗一起玩。”
“今天好像比昨天更热。”我说,“还是让她进来好。”
我赶紧爬回自己卧室,倒在床上蒙头补眠。
困得连梦也没空做。
牧牧来叫我:“妈咪,吃午饭。”
我正饿得半醒,一骨碌起来,用力拍一拍脸:充电完毕,还有许多事待我去奋斗。
我起床穿衣,与牧牧去楼下饭厅。随便吃完便拿钥匙出门。
“你去哪里?”
母亲在身后叫我,“钱包也不带!”
我转身接过钱包:“去省城转一圈,回来吃晚饭。”
我亲亲牧牧,“妈咪走了,byebye。”
她也回亲我一口:“妈咪byebye。”与母亲目送我出门。
我一面开车一面给林兆电话:“林大少爷,昨天有事找我?”
“给你打过电话,但是关机。”
“正好接手新工作,重要场合,不方便接电话。”我说,“事业型女人不能终于忍受家里蹲,又如鱼得水,重新焕发生命光彩。”
“嗯。”他淡淡说,“这是好事。”
“谢谢。”我正色说,“林兆,我需要你的协助。”
“你说。”
“你做房地产,应该比我清楚省城的楼盘状况。我需要一层写字楼,可能在两百平方左右——”
“哦,”他说,“原来是做联络员。”
“非常到位的挖苦。”
这笑话未免太冷,我哭笑不得,“地段不是很重要,但我要先看一看。”
“木晓,你真的决定做这份工作?”
“怎么,那是个皮包公司?”
“不。”他变得严肃,“家里已经处理妥当?”
“有我妈在家帮忙,应该还好。”我叹一口气,“林兆,别动摇我。”
我们都沉默了片刻。
“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他说,“我在公司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