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被我的电话吵醒:“以为你后半夜才能到,想先睡一觉。”
我说:“已经到门口了。”
她连忙起身披衣,下楼开门。
听见陌生人声音,LUNA也在庭院中低声呜鲁。我过去摸摸它的头:“不是坏人。”
母亲吩咐我:“牧牧睡着了,让他们小声点。”
工人们穿了鞋套,一一扛行李上去,尽量不发出大的动静。
忙了半个小时,终于把所有箱子搬清。我付钱结账,等他们走尽,才关上门。
母亲说:“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往浴室里走。
我一个人去厨房,打开冰箱,拿两个鸡蛋,预备做一碗甜蛋汤充饥。刚端了锅放在灶上,点起火来,听见身后有母亲声音:“柜子里还有些云片糕,牧牧只吃了一点,剩一大半。”
“好。”
她声音疲倦:“水放好了,你吃完就去洗澡。我先上去睡觉。”
我听着她脚步声一下下往楼上去。夜阑人静,炉火呼呼作响,刚出的一身汗才被冷气吹干,最是身心疲惫时候,恨不能有条椅子可供坐下,倒头睡死。
我狼吞虎咽吃完赶去泡澡,顺手捞一本杂志在手里翻,满页是浓黑眼圈紫嘴唇,睫毛翘得比天高,鸟巢头发搭宽上衣窄腿裤,没几页就昏昏欲睡。
困,累。温暖更使人意志松懈,什么妖魔鬼怪都可趁虚而入。
于是恍恍惚惚看见一副男人背影,宽宽的肩,直的脊梁,山一样横在眼前。女人不都需要一座靠山?偏偏挑在我累极时候。
我也迷糊了,伸手过去,却左右摸不着。
我说:“谁?”
啪嗒一声响,杂志掉在地上。
我惊醒。哪里有什么女人可依赖的靠山?海市蜃楼一般,晃一晃便不见了。
热水也已被我泡到冷。
回自己床上以后我反而无法入睡。想抽烟,又因为牧牧在身边,不敢点火。也懒得起床上别处过瘾。
半睡半醒捱到天亮,我欲起来,发现四肢沉得动不了,干脆作罢。
待到母亲来楼上唤我们起床,终于发现不对,用手心贴了贴我的额头,叹一声:“你又给我找事。”
用体温计一测,已经高烧39度,我竟然丝毫没有自察。
她关掉空调,开门散了冷气,带牧牧下楼洗脸吃饭,再上来时拿了开水与药给我。
我被灌下几大杯热水,身上压了一床三九天才盖的棉被,热得浑身淌汗。
母亲坐在床边陪我,不时拿冷毛巾替在我头上。
“出了汗就好了。”她说,“幸好今天是在家里。要是在那边怎么办?”
我看着天花板:“只想吃一碗红豆刨冰。”
“发烧还敢吃这个?”
“热得要命。”我说,“只想吃这个。”
“病好了再说。”
她说,“我去给你煮稀饭。”
正待要走,手机铃响。我使眼色示意母亲代接。
她接通电话,一听声音,神色稍霁:“哦,是你!她生病了,在床上躺着。……是,我是。”
我说:“是不是林兆?”
猜得正准。
她放了手机,伸手给我拨弄头发:“林兆说要来看你。”
我想起前夜他站在高速路口等我到十二点,只为与我说一句晚安,不由叹一口气,翻身睡觉。
不知睡去多久,仿佛听见房门口有人敲门,我无力睁眼,含糊说了句:“请进。”
病中对气流微弱变化也极其敏感。谁来了?
嗨,管他是谁,我如在阿鼻地狱,一把把火不由分说燎上来,正受煎熬。
继续睡罢,我心安理得。
有人低声叫我:“木小姐?”
过一阵,又凑近了叫:“木晓?”
这声音可真熟悉。我无力挥一挥手:“请坐。”还闭着眼睛。
那人立刻笑起来。
“好。”
这下我才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想起来:林兆?
可不是他说要来看我?我烧得脑子不灵光了。
连忙睁眼,正好对上他两只眼睛,似笑非笑样子,倒看得我不好意思。我说:“对不起,烧得有些晕,忘了你要来。”
“没关系。”
他说:“你睡吧。”
“现在几点?”
“刚过九点。”
“公司呢?”
“可以不去。”
我又欠他人情。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他按住我:“最好不要动。”伸手揭了我额头上捂烫的毛巾。
他说:“我去洗一下。”很快走进洗手间去。
冰凉的毛巾重新放上来,我精神略略一振,力气也足了些:“真不好意思,连杯茶也没有。”
话音刚落就见母亲端了案子进来。谁说连杯茶也没有?母亲招待得勤。
还有一碗稀粥,配一碟腌好的小青瓜,算我的早餐。
她说:“我先去买菜,你们聊吧。”顺手带上门。
卧室里只剩两个人。我穿着睡衣,满头乱发又被汗打得湿漉漉,顿时察觉气氛尴尬,埋头吃饭,谁知一块青瓜没夹稳,险些落在被子上。
丢脸至极。
他却大方,说:“要不要纸巾?”伸手在纸盒里抽了几张垫在我手下。
房里没开空调,他西装革履,必定热得难受,难为他还在我身边殷勤照顾。
我真心地说:“谢谢。”
他也还是那句:“没关系。”
不知还能说什么。
他静静喝茶,我食之无味,一点一点舀了饭菜在嘴里嚼,吃几口就饱。余下的都是勉强。
两个人像是各有心事,又彼此达成默契:我懂你在想什么。
除呼吸声外只听见楼下牧牧换频道声音。一下是音乐台,一下是体育台。
这时段没有她喜爱看的动画片。好东西多在入夜后上演。
我们一言不发。
隔了一阵,他又来替我揭毛巾。指尖偶然触到额头,我微微一颤:冰凉。
他定了一下,缓缓拿开毛巾,俯身过来。
我一动不动。看着他。
渐渐可闻到他清凉的须后水味道。
他低下头:“木晓。”嘴唇从我唇边擦过去,犹豫片刻,终于重重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