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棒子堆在院子里,散发出甜丝丝的气息。根旺靠墙蹲着,有滋有味地吧嗒着旱烟。娘和香草坐在玉米堆前撕扯着玉米皮儿,一边说着麦大米小的闲话。五岁的儿子“噢噢”叫着在玉米堆里翻跟头……小院里洋溢着农家乐的温馨气息。
根旺冷不丁发现一个陌生的老头站在院墙边,眼晴直直地盯着香草,根旺就喘着粗气,拿眼狠狠地剜这个老头。香草刚嫁过来那阵儿,只是一个小毛丫头,病秧秧的,也看不出什么,可长着长着,一下子就灿烂了:该圆的地方圆,该瘦的地方瘦,脸红朴朴的象个熟透的柿子,又象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嘴角微微地向上挑着,好象老是在笑……她虽说是个瞎子,但村里的男人见了,没有不动心的,没有不咽口水的。根旺受不了老汉那带勾子似的目光,猛地站起来,冲他吼道,说早断奶了,饥了到别处去。
老头嘿嘿地讪笑着,说这闺女的眼睛有治。
根旺这才知道老头是个江湖郎中,他陡然睁大眼睛,说真、真的?
老郎中走进院子,朗声说道,试试再说呗,我看有七八成把握。
香草一边剥着玉米,一边伸着耳朵听着。她听了老郎中的话,心里暖暖的,一脸的喜不自禁,心说要是我的眼晴能够看得见,该多好啊。
儿子颠颠着跑过来,说老爷爷,只要能够治好俺妈的眼,俺的手枪给你。说着手里扬起一把木制的手枪。
根旺弯腰把儿子揽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蛋,对老郎中说,只要能治好香草的病,我给你当牛使!
娘却寒着脸,抓起一穗玉米甩到墙角,说哪里来的骗子,滚!
老郎中忙讨好一笑,说大嫂,我这药可是祖传秘方……治不好一分钱不要。
根旺的脸也急成了猪肝色,说娘,中不中试试。
娘也不搭话,摇着小脚拽着根旺回到屋里,冷冷地说,你撒泡尿照照你那样儿?
根旺莫明其妙,说我的样儿咋了?
娘用指头捣了捣根旺那光光的脑壳。
根旺就用手捋了捋头,愣愣地说长出头发了?没有啊。
娘又捏了捏根旺那皱巴巴的麻子脸。
根旺摸了摸腮帮子,木然地说麻子坑一个也不少啊。
娘就咬着牙使劲拍了拍根旺的脊梁。
根旺咧着嘴勾手摸了摸驼着的背,茫然地说娘,有话好好说,别绕弯子了。
娘给戗出火气,压低声音恶恶地骂,说你真是榆木疙瘩,香草要不是眼有毛病,会跟你?她的眼若能看见,你这模样还不把她给吓跑?到时只怕你这小庙,供不下她那尊大菩萨哩。
根旺打了个颤,脸色跌下来,僵僵地笑了一下。在香草之前,他也说过几门亲事,女方都是到家里看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也都无花无果地荒芜掉了。香草尽管是个瞎子,模样挺周正,也不嫌弃他,煮饭洗衣样样都来得,待娘也孝顺,对他又温柔,使他享受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想到这里,根旺就硬着脖子,说娘,就算香草治好后不要我了,我也不后悔。
娘瞪了根旺一眼,说放屁!随后,娘便指鼻子挖眼地数落开了根旺。
根旺从小丧父,是娘苦拉苦掖把他养大,从未违过娘的意,伤过娘的心,但这次他打定主意,非治香草的眼睛不可。老郎中说了能治,香草也听到了,若是不给治,没良心是一,香草能不伤心?香草也早就巴望着她的眼睛能够看得见,初一、十五拉上她到山神庙磕头的时候,她许的头一个愿就是这个……根旺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不知从何说起,就扑通给娘跪下了,说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起来。
娘默了半天,长叹一声,说由你吧……咱丑话说前头,她将来要离家出走,可得把孩子撇下。
老郎中留下几十包药就走了,说半年后我再来。
半年后老郎中来时,香草已经把药吃完了,眼晴还是老样子,什么也看不见。
老郎中皱眉苦脸,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看走眼了?说着又去端详香草的眼晴。
娘松了口气,掩饰不住兴奋地翻了老郎中一眼,说您这把年纪了,还好意思出来糊弄人?
根旺气不打一处来,操起锨把说老头你给我滚!再玩花招就把你的腿打断。
香草忙摸索着走到根旺身边,推搡着他的胳膊,柔声地说,不怨这位大叔,是我把药偷偷倒掉了,根本就没吃。
根旺吃惊地张大嘴巴,说为个啥?
香草说我忘不了年年夏天,你拿着小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西瓜;我忘不了我那次发烧,你背着我走了五、六里的山路去看医生……你天天晚上给我洗脚,就冲这一点,我一辈子不离开你。香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开出了花。
根旺就傻呼呼地笑着,心里很美。
老郎中疑惑地说闺女,你把眼晴看好,你们的日子不是更红火吗?
香草浅浅一笑,说都说外边的世界很精彩,我怕眼晴治好后,经受不住诱惑……
娘疾步趋前拉着香草的手,嗔怪地说你这孩子,说着眼里就汪出了泪。
根旺的鼻子酸酸的,呆呆地怔在那里。
老郎中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