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生。”
怜生一惊，才发现先生、萧山疾以及侠奇正不知何时已经走近，急忙用脚把沙地上的字一擦。
宋毅看到他脚边扬起的沙尘，不由十分“意会”地笑了笑，问了两句话：“事情都解决啦？先生我猜的对不对？”
“嘘！”怜生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小姑娘，示意三人小声，顺便无视了先生的话。他的小心思促使他把和连珏的事当作属于两人的秘密，即使是先生也不能多说。不过余灵的事倒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三言两语就讲清了自己要送这个女孩去阳山的缘由。
宋毅看了看他披散的乱发，又嘲笑似的说道：“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怜生啊，你的头发呢。”
怜生侧头看着被整齐削断的断发处，心想短发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没有在意，强行扯开话题道：“对了，先生，我们在哪里分开啊。”
宋毅摸了摸无须的下巴，有些幽怨地说道：“因为你和侠奇正，我们到这个天色还没赶出多少路，现在往前找个投宿的地方都难，还想着分道扬镳……”
侠奇正听言有些不快地反驳道：“破……宋先生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江湖儿女赶路向来都是不分昼夜，刚那些奇怪的黑甲兵和那个白衣公子不也是夜里赶路么。”
宋毅瞟了他一眼，说道：“人家有马，而且个个是高手，你有么？”
萧山疾点点头，帮侠奇正回答道：“他无马，武功也很差。”
侠奇正把剑鞘往地上一插，瞪圆眼睛横起眉毛道：“萧山疾，说我武功差？不服来单挑啊！”
萧山疾摇摇头，冷淡道：“就你这脾气真不知道这么多年怎么在江湖上活下来的。”
侠奇正还待要说话，怜生适时打了个圆场：“别争了，我们快些走吧。”
他对怜生比较信服，竟真的把脾气憋了回去。宋毅也没有继续打趣的心思，拍拍了萧山疾的背，后者平静地点点头。四人，外加一个趴在怜生背上睡觉的小女孩在月光下匆匆赶路，幸运地在流韵城十里外的驿站关门前赶到。
大周的驿站一般分为提供给寻常宾客和官府办公人员的外院和军方专用的内院。除非一些特殊时期将外院关闭，全力供给内院需求，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开放外院，甚至会提供一些普通的大周民众住处——只要你有正规的身份和足够的银两。
因为那封有着流韵城官府盖章的文书，再加上驿站还有空余的房间，他们只是略交了些银子便得以入住外院。驿站的房间不多也不大，宋毅自己要了一间，怜生不敢误了连绝托付的女孩，毫不知羞地表示要守着余灵睡一间，剩下一间又是萧山疾和侠奇正去挤，本来颇有怨言的两人在诡异地对视之后，竟默契地一起朝房间走去。
入夜时分，宋毅轻轻推门走入怜生和余灵的房间，看了看床上睡得死死的小姑娘余灵，然后推醒在板凳上阖眼的怜生，小声道：“出去说说话。”
房间前走廊的灯光十分昏暗，连地上的木板都照不清，怜生轻轻掩上房门，疑惑地看着先生，不知后者要说什么。宋毅缓缓来回踱着，步子踩在老旧木板上竟轻到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注意到这点的怜生只是微微诧异，心里明白先生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也不多这小小的一点。
宋毅仿佛终于想好了要说的话，却开口先抛出了两个问题：“怜生，到阳山县找到螟子后你要去哪？如果没找到你又要去哪？”
怜生挠挠头顶，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找到螟子后怎么办……不过如果没有找到，我会先帮余灵找一下家人，再慢慢打算。”
宋毅点点头，说道：“若是没找到，小丫头的家人也没线索，你就来安阳，我帮你想后路。”
怜生忽然有些感动，先生这一路帮了他太多，现在要分开的时候竟然还在为他考虑以后的事，为人师者算是到了极致。自小与宋毅的课堂不对路的他此时方方正正施了一个正礼，揖手拜鞠，是为深敬师长。
宋毅受礼，脸上露出意味颇深的笑容，却谈起了另一个话题：“侠奇正确实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他在斗道上的天赋很高。不过我教不了他，他也和我不对路，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进学士府好好进修，这点你跟他说，反正我的话他就算信也不会怎么听的。”
怜生点头记下。
宋毅又道：“你呢，你有没想过学武修道？”
怜生抿了抿唇，说道：“暂时没有……不过先生，我的身体好像有些……”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自小精壮的他已经习惯了这副躯体的强势，但是这一路下来了对比之后，即使愚笨如他也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常人有着大不同，这种不同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事，但因为弄不清不同的缘由，在怜生看来反而不是好事。
在三合镇的时候一天到晚只要想着打猎、上课以及照顾爷爷奶奶，怜生从来不会想除这些事情外的问题。不过进入了天下，需要考虑的事一桩接一桩，怜生方才发现原来连他自己的身体他都不算了解，其余的问题想起来更是头疼。
宋毅略作思考，才用诚恳的眼神回应怜生道：“我了解的也不多，所以不敢随便给你下结论，只能回安阳问问看。”
宋毅极少有这样的眼神，所以怜生相信他的回答，低头沉默无语。
这时侠奇正和萧山疾的房间忽然传出一声巨响，连着几座房间都狠狠震动了一下。
“他们干嘛？”怜生大吃一惊，就要过去看看，却被宋毅挥手拦住。
早就看出些端倪的教书先生摆了摆手，无奈道：“少年人火气大，活动一下就好了。”
……
公鸡司晨，沧州的天空亮的极早，等到宋毅洗漱下楼，发现怜生和余灵已经坐在桌前用着早餐。怜生忙碌地在余灵的进攻下护着最后几只包子，求饶不已道：“小灵儿，给他们留点……唉，你怎么这么能吃。”
嘴里还咬着半块馒头的余灵不作回应，只是认真地在怜生挥动的大手缝隙间寻找突破口，力求一击制敌。
宋毅打了个呵欠，走过去将那笼包子高高举起，随意对怜生说道：“长这么高干什么用，这样举着不就拿不到了。”
怜生还未来得及阻止，余灵就一踏板凳跃起，竟然轻而易举地超过了宋毅的头顶，将包子全笼接过，然后咽下嘴里的那半块，又用嘴咬住一只包子，脸上乐开了花。
宋毅张嘴半晌无语，直到余灵要将剩余的包子全部抓起，才急忙抢过笼底最后的早餐，有些后怕地望着小姑娘。
怜生一脸“我尽力了”的表情看着先生。
“还好她跟你一起去阳山县。”宋毅怔怔叹道。
最后侠奇正和萧山疾也各自带着半只黑眼圈下楼，两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看到早餐全没了更是哭丧着脸，一副倒霉透了的样子。
怜生一看他俩就明白宋毅昨晚说的话的意思，有些好笑道：“驿丁在厨房还蒸了一笼，你们等会还可以吃啊。”
两个少年互瞥了一眼，然后各自撇头，萧山疾嘲笑道：“某人伤刚好，动几拳就大动元气，确实要注意下饮食，别到等会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侠奇正哼道：“少侠我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就是以不吃早饭闻名的，哪像一些身子骨弱的小屁孩，一顿不吃就瘦得跟竹竿一样。”
“你说谁小屁孩，你个小矮子！”
“娃娃脸，你再说一句试试！”
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怜生赶忙上前拉架。
宋毅这时候悠悠地插了一句：“既然都不吃，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好了。”
不知是不是被宋毅这句话刺激的，侠奇正果然什么都不吃就提包上路，萧山疾不甘示弱地跟上。罪魁祸首教书先生微微一笑，悄悄溜向了后厨……
余灵也想跟着宋毅进去，却被怜生强行背到背上睡回笼觉。
片刻后师生两追上了在官道上相隔三丈走的两个少年，四人踏在道路上看似走得不快，不到午时就临近了一个岔口。
背着余灵的怜生沉默片刻，对另外三人说道：“先生，小萧，小侠就到这里分开吧，在阳山找不到人的话，我会去安阳找你们的。”
侠奇正睁大眼睛说道：“啥！我可没决定跟他们去安阳。小生哥，我跟你走。”
怜生摇了摇头：“听先生说安阳有很厉害的剑道教习，你既然要学剑，还是跟先生去安阳为好。”
他看了一眼宋毅，说道：“先生好不容易才答应我给你一封入学士府考核的推荐信，你看……”
萧山疾适时插嘴道：“得了吧，反正以他的资质进学士府也只能当个差生，不如不去。”
侠奇正回头瞪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也要进学士府？”
萧山疾挑衅地回瞪道：“是又如何？”
“好！那我去定那里了，看看谁才是学士府的差生！”
虽然知道萧山疾是故意激侠奇正，宋毅还是觉得他俩这一喝一还嘴看着有些犯头疼，直接总结道：“你们现在在我眼里都算是差生，都老实点把嘴闭上。”
两人一噤，知道进学士府还得靠这个宋教习，当即没了对吵的想法。
怜生咯咯笑着，然后神情微黯，对三人郑重道了声再见。他又对先生恭敬一礼，随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条前往沧州边境阳山县的土路。他连带着身后小女孩的身影渐渐缩小，最后消失在转角林郁处。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宋毅才轻叹一声，拍拍两个脸带不舍的少年的脑袋，说道：“别看了，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