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生怔怔不语，连绝蹙眉不语，小女孩流涎不语。
月光下三人两两相觑，并不理解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
连绝忽然挥手一摆，环绕的青雾中出现一道拱门，侍五侍六从拱门处进入后单膝下跪告罪道：“属下失职。”
连绝起身上前几步，轻声问两个侍卫道：“这小女孩怎么进来的？”
侍六扶了扶头盔，脸上对小女孩行为的惊讶之情还未完全消退，他说道：“就……那样转着，或者说滚着……属下也看不出什么身法。”
别说这些侍卫，就算连绝第一时间看清了包裹小女孩闯进青纱阵的那股旋风，也没看懂那是什么身法。
她略微回头，看到那小姑娘正拉扯着怜生的衣袖，不住地问道。
“能吃了吗……可以吃了吧。”
“……还要等会。”
等了三息，小女孩又拉了拉他的袖子：“现在可以了吧。”
“……还不行。”
小女孩有点生气，咽了咽唾沫，然后把嘴嘟起来瞪着那几包荷叶，好像正用眼神舔食它们。
怜生挠着脑袋苦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连绝。
连绝没有回应他的眼神，而是非常苦恼允自低头地说了一句：“怎么又多了一个。”
她本以为途径流韵城城只是随手整肃一顿一下风气，没想到不但见到了一些来历不明的神秘高手，连看似背景普通的怜生也有着一副怎么都打不死的怪诞身体，最后这个在威灵府库房里发现的小女孩也是意外之外的不简单。
她微微晃了晃脑袋，继续问道：“之前是要如何处理这个女孩的？”
侍五听言捅了捅侍六，把公子的问题抛给他。
侍六诚实说道：“本是要移交阳山县衙处理，据线索这个叫余灵的女孩是在那被拐走的。”
连绝皱眉道：“那怎么不交给流韵城官府处理？”
侍六低着头，表情有些发苦：“午时……我曾向公子请命带上这个小女孩，在途中由属下亲自送去阳山县，公子您也应允了。”
连绝沉吟了一会，想起这一天自己都沉浸在一些过往的心事中，似乎无论下属来禀报什么都由他们去了。虽然想明白了是自己的问题，她仍然有些微怒：“所以你就用我的名义向徐执要了这女孩？”
侍六把脑袋深埋在轻甲夹领下，不敢言语。
连绝罕见地动了真怒：“自从侍一做了侍卫长，你们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她的五指一动，做出握拳的姿势，侍六用眼角余光瞥到，立马提气收腹准备迎接冲击。
然而连绝的怒气未积攒自一半就又自懈下，她淡淡丢下一句：“罢了，反正都是侍一管教不严，我把你们的账记在他头上。”
侍五微松一口气，侍六喜不自禁，完全没有坑害了自家老大的愧疚。
觉得近日来动怒太多有些腻了的连绝挥退下属道：“你们先退下，我自会处理这个女孩。”
等到两个侍卫回到青雾外，连绝走回篝火旁，发现石板上的荷叶包鱼已少了三份。那个据名册所写名叫余灵的小女孩屁股旁边已多出了三条完整的鱼骨，此刻她一边吸允的手指，一边不忘把手伸向第四份荷叶包鱼。
怜生捏住小女孩的皓腕，有些尴尬地笑道：“给公子留点吧。”
这些鱼本来就是怜生做给连绝“赔礼”的，传自奶奶的手艺让怜生对这“礼物”很自信。结果连绝一口没动，一个不知哪跑出的小姑娘倒是快吃了个干净。
石板上还剩下两包鱼，估计这两人要一人一包的小女孩眼神里有些不情愿，伸出一根手指讨价还价道：“本座再吃一条，最后一条！”
怜生听不懂小姑娘的自称，正待要说话，却被连绝阻止。后者取过一只荷叶包着的烘烤鲤鱼，却像是不小心被烫到，不自然地左右手互颠了两下，才一脸和善地问道：“小妹妹，回答我一些问题就再给你一条。”
小姑娘狂点头。
“你叫余灵是吗？”
“本座不叫余灵，本座是余灵。”小姑娘拍拍平平的小胸脯说道。
弄不懂这是什么回答的连绝一怔，索性当对方认同了这个名字，继续问道：“那余灵啊，你家住在哪里？”
“本座家在……”余灵的手指本想指个方向，却忽然两手捂唇，憋声道：“小姨说过不能告诉别人。”
“小姨？那你小姨呢？”
“当然是被本座甩掉啦！自由万岁！”余灵的双手又高兴地挥舞起来。
连绝扶额沉思，得出了一个隐世宗门的小祖宗离家出走的大概推论，便无奈地把鱼抛给那个小馋鬼。
她并不想和这种江湖里常见的麻烦扯上关系，因为现今大周所有的江湖问题其实与真正的周廷都没有什么关系了。皇甫世家做为朝廷的代理人一直管理着大周江湖，就算有麻烦也该是他们自动为朝廷除忧解烦才对。
又白捡了一尾烤鱼的余灵没有了歌颂自由的那股气势，反而赶忙下口忙碌起来，一副生怕连绝反悔的样子。
怜生觉得这个小姑娘好生可怜，分明是一副饿了好几天的模样，不过略一犹豫，他还是把最后一尾烤鱼推给连绝。
“干嘛？”
“公子，你不尝尝？”怜生眼冒星星地期待道，像个渴望被表扬的孩子。
连绝自小不知道尝过多少珍馐，怎会对一尾烤鱼感兴趣，当即就想冷冷拒绝。只是一看怜生纯净大眼里的光芒，实在有些禁不住，轻哼一声，随手拿起最后一尾烤鱼，轻轻撕下一片鱼肉放入口中。
一咬，一嚼。
她脸上不动声色，只是一口鱼肉好像尝了好长一段时间。
怜生脸上的神色紧张，而余灵则眨巴眨巴眼睛，竟然又是吃完了，开始眼馋连绝手中的最后一尾鱼。
连绝脸颊有些泛红，又不动声色地撕下第二片，然后是第三片、第四片……
于是一口鱼没吃的怜生开心地笑了，而小姑娘余灵则鼓着腮帮子，有些不开心地吮起了手指。
……
“所以你也要去阳山县？”
已经不声不响解决最后一尾烤鱼的连绝趁着怜生低头翻检身上衣物潮处的工夫，悄悄舔了两下手指，然后满不在意地问。
“对啊……咦，为什么要说也？”
连绝侧头看看吃饱了在一旁摇摇晃晃，好像随时又要睡去的余灵，没有解释为什么，反而继续追问道：“去干什么？”
怜生动作一顿，挠挠头，支吾道：“去找……一个儿时的朋友。”
连绝点点头，没有进一步问是什么朋友，让怜生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
彼此沉默后，还是连绝开口道：“既然你也要去阳山县，不如帮我把这个小姑娘送去县府，免得我那个侍卫还要中途改道，落下我们。”
她盯着怜生的眼睛，脸上却仿佛写着“爱答应不答应”的无所谓表情：“帮了这个忙，以前的事我也就既往不咎了。当然你拒绝也可以，我自会……”
怜生迅速答应道：“当然没问题，就交给我好了。”
连绝嫣然一笑，忽然又补充道：“别和任何人提起遇过我的事。”
怜生又是点头。
终于放下心的连绝挥手散去青雾，十个侍卫知道时间已到，公子私事已了，立时集结过来。
连绝跟他们交待几句，然后轻轻推醒余灵。
小姑娘揉揉稀松睡眼，看着眼前那个漂亮到辨别不出男女的公子，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
看着眼前这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连绝很自然想起自己七岁前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忽然心生怜意，揉揉余灵的脑袋，指着怜生笑道：“跟着这个大哥哥去阳山吧，县衙会有人负责帮你找到家人的。”
“回家？”余灵的眼神里流露出抗拒。
连绝笑靥生微光，温柔道：“我知道家里有时没外面这么自由，不过家人毕竟是家人，你出来这么久他们一定会当心你的。听话，等县衙里的人联系上你的家人，一定跟他们回家，好么？”
余灵不置可否地低下头，忽然眼睛一亮地看向怜生：“那些烤鱼是你做的么。”
怜生勾勾脸颊，说道：“是啊。”
“好啊！”余灵马上朝怜生一扑，趁着后者惊吓后退的时候，顺势拉住衣角翻上怜生的背，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好多遍。她睡意全无，反而嘻嘻笑道：“再请本座吃几次那种烤鱼，别说回家，去哪都可以啊。”
侍六嫉妒地看着怜生，终于忍不住出言道：“公子，这个少年来路不明，恐怕……”
连绝回瞪了他一眼：“对我的安排有意见？”
侍六一缩脖子：“属下不敢。”
连绝脸色转冷，说道：“还不把公文交给他。”
侍六虽然不情愿，却不敢抗命，把腰间系的一块锦布转交给了怜生，他同时轻声唤了下余灵的名字，想要做别。
刚准备在怜生背上睡下的余灵睁开眼，看了眼和其他侍卫打扮一样的侍六，懒洋洋道：“大叔你谁啊。”
“……”在郡守府照顾了小姑娘一天一夜地侍六立时僵硬如雕塑。
侍五仿佛听见他心碎的声音。
……
怜生把锦布包裹着的文书收好，知道此事暂了，他和连绝也要告别了。
连绝骑上大白，俯视着背着余灵的怜生，后者开了开口，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有话就说。”连绝眉头微蹙道。
怜生点点头：“连绝小……公子，我以后怎么找你？”
连绝一怔，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拂了拂衣摆的些许灰尘，眼望明月片刻后才说道：“你不要误会了，我在这里等你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我是对你有点好奇，不过没什么交朋友的想法，所以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
“但是公子……”怜生认真地说道：“我其实已经把你当朋友了。”
他的眼睛映照着篝火，仿佛闪耀着夺人的光芒：“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连绝脸上又有了烧意，心想这一定是气的，怒道：“你找我干嘛！”话是这么说，她却没有认真听怜生的回答，心思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小腿上那一圈吻痕，脸颊越发地烫了。
怜生动了动嘴唇，声音不大，似乎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的话，连绝却没有注意听。
恍过神的连绝自然不会再问一遍他说的是什么，囫囵应了，说道：“随你便，反正你也没办法找到我。”说罢她漫不经心地骑过怜生身边，却忽然把两指一划，凌空虚写了几个字。
怜生只觉得几道劲气划过自己刚刚束好还正在风中飘飘的湿发，然后落在湖滩上溅起少许烟尘。
那簇马尾从束发处散开，被某种气流牵引着整齐地飞入连绝手中。
拿了别人一段发尾的连绝像是个扒窃的惯犯，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将那段马尾重新扎好，随意地放入随身的小袋中。
怜生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连绝如一个真正的公子哥一般潇洒一笑，看着她骑马绝尘而去，然后才摸了摸断发处，心想这算什么？
他忽然一激灵，颠实背上已经悄然入睡的余灵，然后跑到湖滩上烟尘消散处一看。
白色月光映照的沙滩上，那三个字也仿佛月光般清冷高贵地映入眼帘。
怜生轻轻念着，不由傻笑起来。
“姬连珏……是这个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