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住进楼房的居民几乎家家都有空调,仍住在大杂院平房的居民也大都有空调、电扇等电器设备。所以,到了夏季酷暑难耐时,打开空调或电扇,便可在清凉中度夏。然而,在改革开放前的年代里,大多数北京市居民住在大杂院的平房中,空调对不少人讲,不要说用,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那时候,每逢盛夏来临,平房内潮湿闷热,三伏天尤其难熬,于是,住平房的有些居民便在院内或胡同里乘凉,但大多数居民则手拿小板凳、马扎儿、躺椅等到街头乘凉。街头、胡同里的乘凉人群构成了昔日北京的一景。
1958年以前,我们居住的胡同周围没有一条宽阔的马路和像样的便道。夏季的院子里就成了大家乘凉的地方。一个大院的居民,各自坐在自家门前的马扎儿或小板凳上,互相聊天;孩子们则仨一群俩一伙不知酷热地玩拍洋画儿、拍三角儿等游戏或围在院内老人身边听老人讲故事。在这一时期,如果大院里有一家住户有台收音机,那么这个大院的邻居可就是非常幸福的人了。因为打开收音机,大家在听戏或音乐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就冲淡了对酷热的烦躁。可惜的是,那时候有这样一台简单的收音机的人家都是少数。
这一时期,在胡同里乘凉的人也不少,也是互相聊天,或在路灯下下棋、打扑克。但往往架不住院子里谈笑风生的热乎劲儿的吸引,渐渐地,胡同里的乘凉人也就回到了各自的院子里。
狭窄的胡同里也有聚集众多人们的时候,那就是夏季时由街道居委会统一组织熏蚊子之时。那时候消灭蚊蝇的方法就是一个院里发一包“六六六”粉末儿杀虫药。到晚上天完全黑了(一般是8点半左右),每个院子里的负责人,就让大家都到胡同里去乘凉,然后留下他(她)和一两个年轻人。他们在一个铁盆儿或铁簸箕里面放几个烧红的热煤球,然后把“六六粉”撒在上面,一股刺鼻的气味便直冲上空。这时,他们再跑出院子和大家一起乘凉。过半个多小时后,院内的气味渐渐淡了,大家便赶紧进屋睡觉。因为这一夜基本没有蚊子,大家可以睡个好觉。
20世纪90年代之前,我所住的胡同及周围一些胡同还未完全拆迁,虽然1958年扩建建国门大街马路,即东长安街沿线时,有部分胡同被拆,但这一地区的大部分胡同仍存在。那时,从现在的建国门立交桥到东单这段马路两侧的便道非常宽阔。据我回忆,马路南侧便道种有一排杨树,杨树里侧是用水泥砖铺成的宽阔走道;马路北侧更宽阔,它分成两部分,靠近马路的一少半便道是由两排杨树夹着用水泥砖铺成的走道,里侧是种有松树和花的土路。南侧的便道有近3米宽,而北侧的便道有十几米宽。二者构成了当地居民的天然乘凉之地。于是,附近的居民大多从在院内和胡同里乘凉转向这片宽阔的理想乘凉之地。因此,这段街道两侧的居民乘凉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
那时,这里临街的胡同还很多,如南衣袍胡同、火神庙胡同、扁担胡同、洋溢胡同等,这些胡同及与之内接的胡同的居民几乎都到该街便道乘凉。一到夏天,除胡同内的院墙和路灯下坐着聊天、打毛衣、看书的少数乘凉人外,更多的人齐集建国门大街两侧便道上,乘凉的情景非常可观:邻院或同院的妇女,仨一群俩一伙地聚在一起聊得津津有味;内向的妇女则坐在路灯下边乘凉边不失时机地打毛衣、纳鞋底等;有的老人坐在藤椅上悠闲自得地品茶、聊天;有的二人弈棋或六人敲三家儿等,并引得多人观战;有的学生在路灯下看书用功;更可观的是孩子们,一些孩子围在大人周围听讲故事,更多的孩子似乎不感酷热,追追打打地嬉闹或在路灯下、便道沿捉蚂蚱、蛐蛐儿……但不管他们做什么,都在贪婪地吸着驱散白日酷热的丝丝凉风,享受“老天”在夏日赐给人们的点滴恩惠,就连往来行驶的汽车经过时产生的一丝凉风也不放过。其时,推小车卖冰棍的小贩最受欢迎,一车冰棍几乎顷刻售完;此时亦是附近卖冰棍、冰激凌、汽水等冷饮的商店大大发财的机会。
据我观察,街头乘凉不仅可视为一种娱乐休闲的方式,也是人们增进交流、联络感情的机会。例如,邻近的学生、工人等交流着彼此学校、单位的学习和工作生活情况;边乘凉边来回溜达的人总会遇见熟人,或巧遇或有约,遇到一起便聊起没完;更有彼此有意口难开的有情男女似乎是不约而同地“巧遇”,并亲切交谈起来,借此为未来“摊牌”奠定感情基础……所以,那时的夏日街头乘凉既消夏,更是人们交流感情、促进和谐的好机会,那种乘凉时融洽、和谐、自然的氛围的基础是大杂院人的和谐相处,至今令人难忘。
20世纪90年代始,随着我们所居住的胡同及周围胡同的陆续拆迁,代之而起的是交通部、妇联、北京政协等办公大楼和高大的商业楼群,胡同没了,居民搬走了,乘凉的情景自然也没了。虽然现在仍有部分住在平房的居民夏日也在户外乘凉,但已形不成“气候”,构不成昔日的情景了。
从低矮潮湿的平房搬进宽阔的楼房,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购置了空调、电扇、冰箱等家用电器,享受着现代化家用电器带来的舒适、方便,但我回忆起昔日街头乘凉的情景,至今仍觉得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