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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麻(1)

麻那个长了一脸麻子的城里人进村时,雨生和秀娥正在村口秀娥家的麻田里割麻。

茂密的苎麻像一片小树林矗立在面前。麻叶背面是白的,小风一吹,翻起一片片银箔。阳光火辣辣地抹在雨生黑红的光膀子上,汗珠小虫一样从脸上爬下来,痒痒的难耐。

他们不停地挥舞着镰刀。镰刀口里细密锐利的牙齿啃断了一根根麻秆。麻们呻吟着倒下了,伤口里分泌着绿色的乳汁,散发出缕缕无可奈何的苦香味儿。

一只蚱蜢从麻丛里蹦出来,弹到雨生脸上。他若无其事地摸摸脸。秀娥身上散发着一股炒麦似的气息。那是太阳烤出来的,很好闻。秀娥在他左手边,他不时悄悄地瞟她。她的花格的确良衬衫早湿透了,贴在脊背上,里头乳罩带子清晰地显露出来。她弯腰割麻时,胸前衣襟里有两只小兔子在跳。

“雨生,歇歇吧!”秀娥伸直腰,右手握成拳在背上捶了几下。

“不累。”他翘起下唇猛吹一口气,悬在鼻尖上的一颗汗珠循抛物线坠落到地里。

“歇会吧,”秀娥走拢来,“收点麻又卖不掉,做起工夫来都没劲。”

“就是!你家还好,只种了一亩多。我屋里如今堆了六百多斤干麻没人要!”雨生住了手,随秀娥走到一堆麻上,坐下来。

麻秆在重压下呻吟了几声。

秀娥递过一条手帕,雨生拿手帕擦擦脸上的汗,手帕立即染上黄黄的汗渍。

他们默默地坐着,等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尚未割倒的苎麻一堵墙似的站在身后。叶子摩擦得簌簌作响。风忽然大了一些,呼呼地擦着他们的草帽掠过去,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它的尾巴。

麻尖一齐乱摇起来。

秀娥的衣领扑闪了一下。雨生瞟见了一小块未被晒红的白皙胸脯,喉咙一紧,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秀娥的一只手,紧紧握着。

秀娥没有动,也不作声。他们在一起时,语言往往是多余的。他们已经习惯用手说话。

两只汗乎乎的、沾着麻的汁液的手纠结在一起,传导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到的情感。

他们的呼吸重新急促起来。

指关节喀喀地响着。像往常一样,雨生的手不会满足于握住那只小手。他看了看田野和蜿蜒的村路,阒无人影。于是他松开她的手,沿着她的一只胳膊一路抚摸上去。抚着,捏着,到肩膀,到颈子,到锁骨,最后落到最渴望去的地方。

秀娥的胸脯汹涌起伏,衣襟上的扣子不知不觉地开了。雨生的手就插进去,按住那一片柔软的波涛。

秀娥无力地偎靠在雨生身上。两人微闭双眼,都在那片醉人的波涛里沉沉浮浮,发出节奏相同的美妙喘息。喘息声深深透进麻丛里去,和翻飞的麻叶的呢喃声交织在一起,说明着生命之可爱。

一阵风奔过来,同时揭去他们头上的草帽。

“哎呀!”秀娥一声惊叫,跳起来去追草帽。草帽像个轮子滚动着,钻进麻丛里。她冲过去,一把抓起草帽往头上一扣。仿佛这样一来,头上那顶透明的蓝天就看不见她的羞怯了。

雨生戴上了草帽,却瞪着她胸口发呆。她低头一看,原来那两个家伙全跑到衣襟外面来了。她急忙掩怀,窘极的样子,抓起一根麻抽在雨生脑壳上:“不要脸!”

“嘻嘻嘻……”雨生抱住脑壳傻笑。

“你还笑!你还笑!”她追打着。

雨生笑个不止,在麻田里跑着,忽然一个踉跄跌倒。秀娥来不及收脚,绊在他身上,也倒了。

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坐在地上,互相搔痒痒。他们在地里打滚,沾了一身土粒和草屑……

太阳把最后一抹光辉投过来时,这块田里的麻全倒下了。霞光淡淡地涂在它们身上。晚风拂着那些毛茸茸的打不起精神的麻叶。雨生伸直腰,摸把脸,将一串汗珠甩在地里,轻声道:“秀娥,天黑后我在旧窑里等你……”

秀娥白他一眼,却又点了点头。

他们欢欢喜喜回村里去。他们一点不知道那个一脸麻子的城里人早已进了村。

麻的气味笼罩着村庄,酽酽的令人憋闷。各家的阶基上都堆着晒干了的新麻。剥去了皮的麻秆白惨惨的如同古战场上骸骨,扔得到处都是。

夜色缓缓爬过盖住村子,俄顷,即被一阵锣声撕破。一个苍老的嗓音裹着麻味回荡开来:“开村民大会啰!有重大事情商量,事关各家切身利益,不得缺席!”

声音传到雨生耳朵里,雨生就有点丧气,去不成那勾心动魂的旧窑了。他拿了只小板凳,怅怅然踱到秀娥家旁,见秀娥也搬着靠背椅出了门,就不声不响地尾随在后边。

村民们陆陆续续往村长家禾场里汇集。雨生在秀娥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坐下。禾场边有人在烧麻秆驱蚊子,麻味就夹着一股焦煳味愈发浓厚地堆积在空气中。不过雨生还是能从中辨出秀娥身子的味道来。

阶基上摆了张桌子,村长正襟危坐。旁边坐了陌生人,脸上麻麻点点坑坑洼洼。禾场里的人就窃窃私语。有人轻声道:“天上有云呀,怎么满天星斗?”又有人说:“哪是‘满天星斗’?那是‘群众观点’!”笑声就如水波漾开来。

村长从桌后站起,电灯光斜照着他的鼻子,那鼻子就像比平时长出一大截。村长俯视着整个禾场,清清喉咙:“都来了吧?都来了就开会了!唔,今朝这个会相当重要!我们长话短说吧!大家都清白,去年我们种麻,赚了一笔钱;今年就把麻田面积扩大了几倍,麻是大丰收了,可今年不仅麻价大减,而且根本卖不出去。据说有的地方只卖到一块多钱一斤,肥料钱还不够呢!我初步统计了一下,全村大概有十二吨干麻卖不出去,堆在屋里让老鼠做窝。我们有好些户,是没插秧,全种了麻的,今年的口粮都有困难呐!情况很严重,用甄老板的话说——”村长指指旁边的陌生人,“是我们没有进行市场预测,决策失误,村委会对此是负有责任的。如今唯一的出路,是千方百计把麻推销出去。可惜的是,我们没有一个是有脚路的。不过,今朝甄老板来了,他是做麻生意的,他能全部收购我们村的干麻,价格也优惠,只是有一个条件。”

村长顿住不说了,鼻子的阴影在脸上忽长忽短。

“村长快说吧!他有什么条件?”有人催促。

“他说,”村长直视着村民们,“要讨我们村最漂亮的妹子做堂客。”

禾场里立即一片沉寂,只见红红的烟头时明时暗。沉默过后是嗡嗡的议论声。只是在这时,雨生才注意地看了那陌生人。陌生人的脸立即引起他的厌恶,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在他眼里,秀娥就是全村最漂亮的妹子。他正考虑要不要站起来反对,有人出来替他说话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老乡,话不能这样说呀!”甄老板笑眯眯地站起来了,“首先,这事是要两厢情愿的,我绝不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呵!大家同意就好,不同意就拉倒,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坦率地说吧,我这人在城里找老婆,是要难一点,因为脸上有这么多的‘群众观点’,嘿嘿。”

禾场里响起笑声,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不过也不是完全找不到,条件差一点就是了。老乡们,麻子也是人,也要讨堂客,你们说是不是?其实我这人,除了脸上麻,其余一切都好。哪个跟了我,我把她当菩萨供起来!我解决她的户口,让她跟我去城里过好日子!今后,我们是亲戚了,麻就当然由我包收了。我想出这个主意,也是顺应潮流,如今都讲究个按市场规律办事嘛,大家说是不是呵?”

没有人出来回答他。但有人在点头称是,村民们热闹地议论起来。雨生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他看着秀娥的颈子。秀娥忽然回过头来看看他,又扭过头去了。她的眼神怪怪的。

雨生忽然按捺不住,站起来说:“我们难道为了推销几斤麻,就把村里的漂亮妹子搭出去吗?”

马上,一后生反驳他:“嗨,你那是老观念了,什么搭不搭,市场规律嘛!雨生,最漂亮的姑娘又不是你的,你着什么急呀!”

雨生愤然,就说不出话,在一片哄笑声中重重地坐下去。

“大家别争吵了。这事村委会已经研究,决定交付大家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当然甄老板看中了谁,我们还要做她的思想工作,要她自愿。村里要送她两千元嫁妆,钱从各家销麻的钱里扣,按比例摊。好,闲话少说,举手表决吧!同意的举手——”村长扫视着禾场。

一些人很干脆地举起了手,那是一些家里没有妹子的人。接着又有人犹豫着举起手,这是家里有妹子,但自认不够漂亮的。

雨生左右的人都举了手,只有他迟疑着。当然,能把那几百斤麻卖掉,是件大好事。他看着秀娥的背影。秀娥忽然也举起了手。也许她认为自己不是最漂亮的妹子,或者,顾忌到不举手人家会以为她自认是最漂亮的妹子吧?雨生见她举了手,自己竟然也懵懵懂懂举起手来。

“好,通过!”村长宣布道。

麻脸的甄老板嘴边显出压抑着的笑意。

夜风荡漾,人影兴奋地乱晃。雨生不觉惶惑起来。秀娥在和一个妹子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她的好看的背影模糊了。雨生睁大眼,一股烟扑过来,他被那浓烈的麻味呛住,两颗泪从眼中滚出。他急忙拿粗糙的手背擦擦脸。

村长宣布散会,许多的背影向他转过来。雨生看见了秀娥的脸,她在和一个妹子说笑。秀娥莫名其妙地笑得那么尽兴。他熟悉的小兔子又在她衣襟后跳动了。他真不懂,她为什么要笑。

“秀娥,你来一下。”村长在唤。

秀娥不笑了,或者说她的笑凝固在脸上了。

雨生的心立时被一团麻缠住。预感从那团麻里升起,布满全身。他看见秀娥惊惶地望了他一眼,就转身去了,很听话地去了。人流从她两侧向雨生倾泻而来,挟着生辛的苎麻的气息。雨生站立不稳,随之移动脚步。他觉得麻味在脚下翻腾,把他抬了起来,他走路轻飘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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