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官道旁一所破庙院中站着一个黑影,黑影任由狂风吹起衣摆和发丝,一动不动地隔着破烂的窗纸看着破庙的内殿。
内殿中跪着一名身着未亡人孝服的年轻新寡,她的面前是一副薄板打造的黑色棺木。里面的人默默跪着,外面的人默默看着,他们保持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突然,殿内年轻的寡妇扯了扯被冻得发紫的嘴角,露出一个的笑容。她生得一副令所有男人都为之心动的好样貌,只是这样凄惨一笑,也惹得外面的黑影目光一凝。
紫色的嘴唇上翘着,腮边两个小小的梨涡,犹如画龙点睛一般将她的美貌衬托得格外甜美。只是与笑容不符的,是与此同时眼中滚落出两行清泪。
泪水犹如决堤般滚落下来,顺着细嫩的脸颊接连不断地滴落到她惨白的孝服上。
她的嘴唇微动,唇齿间传出与相貌同出一辙的温柔之声,只是声音略有些颤抖:“母仪天下……倾世莲花……母仪天下……倾世莲花……”
如同魔咒般念了几遍之后,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她突地一指窗外的那轮弯月喝道:
“老天爷!你终究是不饶我!如今我孙家早已家破人亡,我也化名沈丹香嫁为人妻,你却收去我丈夫性命!究竟……”
她哽咽着垂下手,似是认命般呜呜地低泣:“究竟……怎样才可以饶我一条活路?”
这个世界质问老天的人又何止沈丹香一个?老天爷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空气好像就此凝结,就在这冷得让人觉得浑身僵硬的夜晚,一个年轻女子在荒废地寺庙中轻声低泣。
荒废的破庙,摇曳的烛光,透着寒气的薄板棺材就已经足够诡异。现在又加上一个女人凄惨的哭声,整个破庙都笼罩在恐怖的氛围之下。
或许常人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折磨,才让一个正值花季的妙龄女郎发出如此压抑的哭声。这哭声悠扬婉转,却又显得那样无依无靠。仿佛是一根暴雨中的野草,任凭狂风左右摧残。
很久之后,也许是沈丹香哭得累了,身子一歪表情凄然地靠到了身旁的殿柱上。
大殿中的殿柱漆色斑驳,隐隐还可以分辨出曾经的殷红色。只是现在柱子上都是灰尘和污物,这些连同剥下的漆皮一起蹭到了沈丹香洁白的孝服上面。
将头靠着殿柱上,沈丹香面色茫然地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花。旋即又对着自己右手中紧紧捏着的银针愣了愣,左手下意识地抚向微微隆起的小腹。
“孩子……”
她微微蹙着眉头,贝齿在微紫的嘴唇上咬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幽幽低声说道:“娘亲也不知道该不该留你来到这个世上……如今娘亲只要轻轻几针下去,你我便可以一同去找你爹爹了……”
沈丹香说着举起右手,紧捏着银针的手略有些发抖,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害怕。
“不是娘亲不要你!只是这世间险恶,娘亲一人都无法存活下去,如何保护得了你这个尚未出世的婴孩周全?倒不如就这样了此残生,我们母子追随你爹爹去阴间了罢!”
眼看细长的银针一点点接近自己左手的合谷穴,沈丹香的眼泪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合谷、至阴、三阴交,这三个穴位扎下去,你与我的母子缘分也就到头了。不过孩儿放心,你先去一步娘亲随后也就到了……”
她口中呢喃着,狠狠心紧捏着银针向左手刺了过去!
“咚咚!”
就在银针刺破皮肤的一瞬间,大殿紧闭的木门突然被人敲响。她手中一慌,急忙收回指尖的银针。
低头往左手合谷穴看了一眼,这一下仅刺破了皮肉,却并未到应该扎入的半寸深。随意拂去左手针孔处冒出的血珠,沈丹香下意识地向着殿门处望去。
紧闭的殿门又被敲响了几下,一个娇媚的女人生音从殿外传来:“殿中可有人么?”
“是谁?”
沈丹香神色慌张地看了一眼木门,将手中的银针飞快地插回发髻之中。
双手扶着殿柱,她缓缓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跪得太久,只觉得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一丁点的知觉都没有。
此刻走路全凭着感觉往前代着腿挪动,生怕脚踝一歪摔在地上,几乎整个身体都是靠双手支撑挪动。冰冷的墙壁冻着一层冰霜,原本冻僵的手摸上去竟然有些知觉,冰冰冷冷、滑滑腻腻似是摸着一条死蛇。
沈丹香想到这些立马有些发呕,想抽回手却无奈腿还是痛麻,只好忍着恶心扶着墙壁艰难地向门口靠了过去。
门外的女人听到有人应她,似乎很是惊喜,轻轻扣着门答道:“阿弥陀佛,有人就好了!奴家要去往青州投亲,路遇大雪希望可以进庙中借宿一宿。”
青州……一失神间,那段幸福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到沈丹香的脑海里。
但只是一瞬间,她就使劲甩了甩头迫使自己警惕起来。一个女人?连夜赶路就不怕碰上什么危险?
她蹙着眉头望了眼窗外的月色,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看月亮的位置现在至少是二更时分,雪也下了几乎一整天,怎么到了这个时辰才想起来找地方借宿?
心存疑惑的沈丹香并不敢轻易开门,扶着阴冷的墙壁贴着殿门答道:“门外的姑娘,我也是在此借宿的路人。天至此时本应开门请您进来,不过亡夫灵寝在此处,生怕惊了姑娘芳魂,不如姑娘改去别处休息可好?”
门外的女人一听这话,语气立刻急了,连叩门声都加快了几分,带着哭腔恳求道:“娘子行行好吧!外面天寒地冻的,东边五里就是土贼军的老窝傲虎山,万一碰上了土贼奴家怕是连死都死得不干净!”
“这……”沈丹香听了门外女子的话也动了恻隐之心,一时间双手僵在门闩上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