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几天前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就经常听当地人说此处方圆数里并不太平。尤其是之前客栈那位热心的小二,在她入住的第一天就绘声绘色地讲了附近的情况。
此地名曰龙潭港,是太湖湖畔的一个小镇。据传太湖中的龙王就居住在离岸不远的湖内,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小镇附近经常发生天灾人祸。
在许久之前,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并不富足。只有最好的渔夫才能在龙潭港附近靠行船打渔为生,所以小镇的居民只能依靠过往行人来赚取微薄的收入。
再太平的日子熬不过常年战乱和苛捐重税,渔家人最后连糊口都做不到了,于是纷纷聚集成了海盗。没想到当本分的渔民未能富足的村镇,却因为渔民成为海盗而富足了。
龙潭港往东不远就是傲虎山,占山为王的是一批失去了良田的农民,因为找不到生计落草为寇。前些年不知怎么山贼水盗就合了一家,统称为“龙虎军”。据说“龙虎军”效仿前朝皇帝唐太宗的精锐部队,骑马、射箭、近身搏斗样样精通,是朝廷最难对付的一支叛军。
只不过终归是山贼水盗出身,表面上虽然与朝廷为敌,实际上烧杀掠夺的却都是老百姓。这些人若是看见年轻女子,必要掳回山寨肆意猥亵奸丨淫。
想到那些没有人性的土贼,沈丹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殿外的姑娘听起来声音娇柔,年龄绝不会超过三十岁,这样的妙龄女郎若落入土贼手中……
她心中一软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拉开了门闩,生锈的合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嘎声。随着殿门的打开,冰冷的夜风夹着雪花迎面吹来,沈丹香急忙用手挡在额前,以防雪花吹进眼中。
“阿弥陀佛,娘子真是好心人!”殿外的女子见状欢喜地笑了,急急忙忙对着沈丹香屈膝福了一礼。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连肩上的雪都没掸一下,直接就闪身钻进殿里。
被冷风吹得清醒了几分,沈丹香不禁有些后怕,自己怎么能这么轻易打开门呢?待用腐旧的门栓顶好殿门,她谨慎地上下打量钻进来的这位姑娘。
来者是位二十二、三岁,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身上却如沈丹香一般穿着未亡人的装扮。只不过沈丹香的孝服是新寡的白孝,而此人却是旧寡的黑服。
望着彼此的衣服,沈丹香顿时对她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怜惜感,心中暗道:“看来天下的可怜人,原本就不只我一个。”
对这个女人的好感不经意间加了几分,沈丹香伸手帮她拍打着披风上的残雪,轻声说道:“姐姐客气了,只是希望姐姐不嫌亡夫的棺材晦气。”
“娘子这是哪里话?”女子伸手揭开披风的帽子,抬起头来看着沈丹香笑道:“奴家这样的未亡人哪有那么多忌讳?这死人棺材又有什么可怕的?只盼着别让那帮土贼掳去毁了清白。”
虽说这年轻女子性格随和开朗,但从她口中听到死人棺材几个字,沈丹香还是难免胸口一痛。
勉强挑起嘴角冲她笑了笑,沈丹香却被她的相貌牢牢勾住了目光。本来哭干泪水的眼睛突然湿润,惹得眼睛又痛又痒,喉中也有些东西堵住,连带着喘气都有些费力。
望着她那妩媚的笑容,沈丹香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眼前一阵模糊,洞房那夜的回忆突然浮上心头。
那夜她一身赤色喜服坐在床沿边,心中忐忑地等待自己那不知样貌的夫君。趁着无人,沈丹香偷偷掀起盖头在屋内四下打量。
这是一间粗陋的小屋,身下这张所谓的床,不过是用几块木板和砖头搭成的。床上铺着皱巴巴的大红床单,床单上撒着枣子、花生、桂圆等干果。床铺右边是一个用来放衣物被褥的箱子,它和这张床是屋中仅有的两件家具。
门突然被人吱呀推开,沈丹香急忙抬手放下盖头。盖头下一双黑色的靴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柄秤杆突然伸到自己眼前。随着红盖头被秤杆一点点挑起,她的心也被挑到喉间……
直到看清眼前身着新郎服的男人相貌,她便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得发腻。
回忆中那张英俊的脸庞与面前的黑衣女子渐渐重叠,沈丹香不自觉地浑身颤抖了一下。那眉那目,那坚挺的鼻梁,以及挂着微笑的嘴唇……这个女人怎么会和自己刚刚死去的丈夫长得如此相像?!
不!说像却也不像!他们二人虽然五官相似,却一个阳刚一个妩媚,完全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沈丹香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钻心般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难道是自己思夫过甚,以至于见谁都觉得和他相似吗?
“娘子怎么了?”黑衣女子奇怪地伸手在沈丹香眼前晃了晃,“难道奴家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沈丹香这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此时不知已经这样凝望了对方多久。她深深吸了几口凉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
强忍着心头的惊异,沈丹香用颤抖地声音说道:“姐姐生得真好看,连我都忍不住看入神了。”
那女子似乎完全没察觉出沈丹香的异状,十分自然地掩口‘扑哧’一笑。
“娘子在说笑么?奴家连娘子的三分相貌都比不上。”她说着一双入鬓的峨眉微动,乌溜溜的丹凤眼弯弯笑着,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娇柔妩媚。
“姐姐随便找地方凑合一宿吧!我还要为亡夫守灵恕不能奉陪了。”沈丹香低声嘱咐了一句,便刻意别过头去并不与她多言,更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勾起以前的点点滴滴。
再次回到棺木跟前,沈丹香继续跪坐在地上为丈夫守灵。只是这时心中有些烦乱,满脑子都是刚刚黑衣女子的妩媚笑容与亡夫重叠后的影子。
一旁的黑衣女子,也靠着阴冷的墙壁坐了下来。想是因为见沈丹香不愿理她,也不愿意自讨没趣,安安静静地靠着墙角歪着。只是一双乌黑的眼睛毫不避讳,上上下下仔细观瞧着沈丹香的背影。
殿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微弱的烛火在不甘寂寞,像是给窗外狂风打着节拍一样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