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对如何救出秋实并无头绪,她此时脑袋里面乱麻一团,唯一能想到的人竟是老谋深算的杜嬷嬷。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杜嬷嬷担当了老师的角色,如今遇到问题,她头一个想到的也是她。
杜嬷嬷看着跪在脚下形容狼狈的小碗,长叹了一口气,亲自扶她起来,又叫小扣儿给她洗漱上药。见小碗还挣扎着拒绝,才严厉地呵斥道:“我这几年都白教你了吗?遇事不想对策,先乱了自家阵脚,连这点头脑、城府都没有,还想去救你表哥回来,做梦呢!”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终于让小碗醒悟过来,是了,虽然在舅舅灵前放下誓言,可她不去想方设法,而是一心来杜嬷嬷这里寻求庇护,真真是糊涂透顶,如此行事,就不是董小碗了。
她迅速整理好情绪,向杜嬷嬷福了福身,强作镇定地退出门外。
在小扣儿的帮助下重新洗漱,又换过素色的衣服,梳了头发,包扎好伤口,小碗这才重回到杜嬷嬷屋里。
“杜嬷嬷,我有一些想法,请您参详。”
杜嬷嬷听了这话,微微颔首,眼底露出一抹和悦之色。
“从孙家救回我表哥,其实并不难,法子无非有两种。第一种用人情好言相劝。孙全海纵凶伤人、害人性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我表哥还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想那孙家但凡有一点头脑也是不愿将事态闹大的,若我上门求见孙家长辈,他们必定会将我表哥全须全影的还回来,还少不得要赔礼道歉。”小碗神色平静,语速缓慢而又坚定,“但,这法子我是不愿的,我不能让舅舅就这么平白丧命,将仇人轻描淡写放过去。所以,想要让孙全海付出代价,必定要用第二种法子。
要孙家交出独孙,除非孙家整个倒下。我一介村女对上孙家虽是蚍蜉撼树,可也不是全然无计可施。我在任家当差有些时日了,官场之事也知道些许皮毛,任老爷乃是宰相门生,来安阳这个小县城无非就是为了争夺孙判官在盐运上的权利,虽然任老爷官大一级,但孙家叶大根深,孙判官又是老谋深算,这些年并没有被伤及皮毛,任老爷依旧在虚与委蛇。可这次,孙家子弟当街杀人的事情人证物证俱在,也许能成为斩向孙家的一把利刃。只要任老爷答应,我愿意去做那把刀,彻底铲除安阳孙家。”
“你好大的心。”杜嬷嬷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站得笔直的少女,在任家这半年她的成长出乎杜嬷嬷的意料,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她。
“小碗必要让仇人血债血偿。”
“你这计谋,在我看来是一厢情愿,任老爷未必会接下你这把刀。”
“……。”杜嬷嬷的话直刺要害,小碗攥紧拳头,“我会说服他的,无论是付出什么代价。”
“你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杜嬷嬷长叹一口气,“既然你心意已决,老身也只能豁出老脸去,陪你走一趟任府,成与不成就看老天了。现在天色已晚,你先休息一宿,明早我们就去。”
说完,又让扣儿拿了银子去小碗舅母处,帮忙处理丧事,小碗感激再三。
任府上,天才微微亮,后院里还是灯火通明,这一夜谁都不好过。
白姨娘的小院里几个粗壮的婆子守着门,除了产房里断断续续传来的痛苦呻吟声,媳妇子和小丫鬟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随你处置吧。”一贯以儒雅形象示人的任老爷,面对这奇耻大辱,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怒气冲冲,他挥袖转身,大步离去。
待任老爷走远了,尤夫人圆润的脸盘上才露出一抹讥讽,她轻轻揽着一脸惊色的小女儿任书瑶,整夜未眠的她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
“瑶娘,你可明白了?”
“娘,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任书瑶还是不敢置信。
白姨娘昨天晌午十分开始发作,整个后院都沸腾起来。母亲忙前忙后,除了白姨娘自己请的产婆之外,还亲自请了城里有名的接生婆和擅长妇科的大夫候着,又特特将父亲请来,带着任书瑶,一家人等待孩子的诞生。
父亲连连赞赏母亲大度、周到的行为,可任书瑶却直觉的感到一丝怪异。
白姨娘在屋里哀嚎连连,折腾了五六个时辰还是没有动静,终于坚持不住,才在父亲的命令之下,让母亲聘请的接生婆进了产房,结果,不一会儿功夫,那接生婆一脸尴尬的走了出来,含含糊糊地说出了让父亲震怒的话。
“回禀老爷、夫人,小人……小人无能,怕是没法接生。”
“可是难产?”
“不……不是。”那接生婆怯懦地看了尤夫人一眼,才大着胆子说道,“屋里的姨娘肚子里压根没有孩子啊,小的我接生了一辈子,万万不会有错的。若是小人说了半句假话,就请天打五雷轰。”
“什么?”这一席话让任老爷惊跳起来,“混账话,还不把人拖出去。”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只能向依旧淡然的老妻投去求救的眼神。
尤夫人轻叹一声,又请示了任老爷,这才让等待许久的大夫前去问诊,还特地吩咐了要拉上帘子,隔着帕子摸脉。
那大夫片刻就出来了,回话竟与之前的产婆一样,末了却道出了缘由,“这种情况,老夫年轻的时候曾在一本医术上见过,大多是妇人求子心切,出现类似有孕的征兆,就连停了月信、腹部胀大的征兆都有,到最后还会有腹动、发作的情况……。”
听得任老爷张目结舌,竟然还有这等奇事,可这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要给多少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想到白天的时候听到白姨娘临产,还有同僚、好友纷纷道喜,更感觉是丢尽一张老脸!
于是就发生了之前一幕。
“娘,现在怎么办?”
尤夫人轻声吩咐了几句,就有一个媳妇子进了产房,很快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尖叫,然后就戛然而止。
产房的门骤然从内部打开,兰芳突然冲了出来。
“毒妇,竟敢胡言乱语,迫害老爷的骨血!老爷啊,请你给姨娘做主吧。”
看着兰芳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小院里横冲直撞,尤夫人不慌不忙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呷了一口,才道:“不要找了,老爷去衙门了,这里我做主。”
兰芳怔住了,立刻就被两个婆子按压在地上。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你的主子有今天的下场,就是她自己一手谋划出来的,要怨就怨自己吧。”尤夫人一挥手,扬声下命令,“听着,白氏产下的是个死胎,她产后得了癔症,给我把她挪到庄子上去。”
“是。”
“慢着。”
披头散发的白姨娘捧着依旧臃肿的肚子,赤着脚走了出来,幽幽地看着尤夫人,“你赢了,是我眼瞎,看不清你,也看不清自己。我到庄子上就自我了断,绝无二话,只有一件事,算我最后求你了。”
说完,直直跪倒在地,旁边被制服住的兰芳发出野兽般的悲鸣,白姨娘转头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兰芳一眼,又正色对尤夫人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旁人无碍,请放兰芳到云娘身边,就当是我最后的念想。看在我们同为人母的份上,请夫人应下。”
白姨娘双目圆睁,直直望进尤夫人的眼里,看到尤夫人微微颔首,这才露出一抹笑意,站起身,利落地跟着来押人的婆子往后门走去,不管兰芳如何撕叫,再没有回头。
“回吧。”尤夫人轻柔额际,对怀里任书瑶露出温婉的笑容。
任书瑶被尤夫人带进听风馆的时候,还是有种云端雾端的不真实感,一场长达半年之久的闹剧,这就结束了?
恍然间忆起半年前尤夫人坦然的态度,任书瑶用震惊的目光看向母亲,“娘,难道,您早就知道……。”
“云娘落生之后,白氏曾有过一次身孕,可惜坏相不好,没足月就掉下来。那个时候,大夫确实说过,日后再难有孕。”尤夫人接过丫鬟手中的碗,舀了一勺翡翠珍珠汤圆,吹了又吹,亲自喂进女儿口中,“一夜没休息了,可是累了吧,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任书瑶只觉得这平日里吃起来香甜的小汤圆,如今却是味同嚼蜡。母亲果然知道白姨娘是假孕?就凭大夫一句再难有孕的话吗?不,这不像是母亲的做事风格,难道……任书瑶再也敢想下去,干脆接过那碗汤圆,在尤夫人慈爱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夫人,杜嬷嬷求见。”门旁的丫鬟来报,“小碗也跟着。”
这么早就来,不合规矩呀?还有小碗,不是家里有事,昨儿个就回去了吗?
不过这都不重要,任书瑶舒口气,正好借此机会休息一下,要不她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谁知尤夫人竟制止了任书瑶告退的请求,反倒是命人搬来了一扇屏风,让任书瑶藏身其后。
尤夫人看着一脸疲惫和抗拒的女儿,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知道你累了,若是你能当我一辈子的小女儿,我就把你放在掌心呵护一辈子。可你就要是崔府的当家主母了,累的时候还在后头。为娘也没有什么好教给你的,现在就给你上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