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玉梨彻夜无眠。一夜之间,她站在了风口浪尖,成了众矢之的,不知所措。幸好有云天,他抱着她,轻声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他们决定一起逃。
少爷有一个极为贴心的佣人,就是何三。他事先得到少爷吩咐,备一条船悄悄候在流花河的渡口。
玉梨跟着云天,在漆黑的夜来到渡口。夜风呼啸,河水涨得很高。不承想,云家人早守在了那里。
怎样处置玉梨,云老爷早就吩咐过:把她载入河中,沉到水底。云天,则让仆从困住,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玉梨沉入水中,怒发冲冠。
那一夜,混乱得很。玉梨昏迷之前,看见云天奋力拨开人群,大声唤着她的名字,紧跟着也跃入水中。她是死都不肯瞑目的。她死也就算了,谁让她的命草一样贱?但为何要少爷跟她一起死?她不忍,她好恨!
沉入河的玉梨不知道,是柔娘连夜赶到云府里去求云老爷,留下了她这条命,将她捞进了春喜堂。她以为云天死在了流花河,从此就有了心魔,一次次将自己往死路上逼,一次次奔那流花河去。而云天,是何三救起来的,之后大病了好些日子。听说玉梨已淹死在流花河,绝无生还的可能,便远涉重洋,去了东夷,一去不复返……
古老的西塘,夜幕降临时,春喜堂的戏台上,竟然有一群东夷歌妓缓歌曼舞。台下一群日本兵正襟危坐。云天,也在其中。
这戏台,他自小玩耍过的。那时台上正当红的是那个名唤柔娘的戏子,父亲每到高兴日子就会抱着他来,看得很尽兴……阔别这么多年的戏台,难道是要上演日本人的戏来欢迎他回归吗?他一阵郁闷,便悄悄起身,踱到了流花河畔。
街巷冷清,西塘百姓多蜷缩在家。
他点上一支烟,青色的烟罩着他的脸。云老爷早就不肯认他这个儿子。未到西塘之前,他已手书一封,劝他早早搬离,远遁他乡。但云老爷却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坚决不走,令他甚是为难。更为难的是,那个名唤小桃的戏子是那样一身傲骨,愣是一句戏文也不肯为日本人唱。
正在心碎间,暗影里一个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气息,是他极熟悉的。即便隔了数年,只在梦里萦绕,他还是马上惊醒,忙追了过去。
那女子脚步踉跄,东走西顾,茕茕白兔般彷徨忧恻。
云天脚步飞快,抓住那衣衫,果然是她!
他激动得难以自持,一连串发问:“为什么要逃?难道你不想我么?”说着就将她的手牢牢握在胸前,在巷道的暗影里面扳过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短短的一瞬像是隔了几世纪般漫长。脸是刻骨铭心的没有变,但那眼睛没了爱恋,而是极绝望极厌倦的:“我恨你!连桃儿都不为日本人唱戏!你却做了他们的走狗!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淹死在流花河里面!”
他很受伤,无力地松手,颓然立在壁前,忽然换了一副面孔,恨恨看着玉梨:“你来就是为了教训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