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何三又端着那晶莹的雪梨膏敲门进来,玉梨正在上浓妆,晚上有客人要来。上了浓妆,即便不笑,也是喜庆的。
“以后不要送了吧,我病已全好了。”玉梨插上一枝珠钗,柔声道。
何三一怔,讨好似的:“你这病不是那么容易好,还是再吃一段日子。”
玉梨淡淡一笑:“何苦呢?你知道,我的病不在这里。”说着,她又轻按心口,“客人一来,我这就疼。你再辛苦,能给我换一颗心吗?”
何三看着玉梨,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像举着一把不见血的刀子缓缓划着他的心口,给他战栗的疼。
“其实你不用这样,有一分好也不要用在我这里。我是死了的人。倒是她,你总不能伤了她的心,日久天长,就补不回来了。”
那晚,何三倒掉了所有的雪梨膏。
小桃呢,硬撑着高兴。
她输了,输得很惨,没人知道。她将自己的心一脚踹到了流花河,还得将木偶一般的躯壳留在春喜堂。
“人生苦短,我得自己找快活!”她迷上了洋酒,从酒柜里取一瓶洋酒仰头就喝,边喝边喃喃自语。但是,她做的总是不如说的漂亮。在那样的牢狱,身不由己,天天去看各色各样的鬼在你眼前晃来晃去,谁能快活?不快活,少不得要拉下一张脸,得罪客人。
那天,丫头秋叶早早起床去伺候小桃洗漱,没等敲门,门就开了。一个男人迎面撞了出来,秋叶没地方退,一脚踩空仰面倒了下去。
“娘的!留着眼睛喘气吗?”男人骂骂咧咧,掏出腰间手枪就指向秋叶。秋叶年龄小,何时见过这么吓人的玩意,当即哇哇大哭。
哭声惊动了柔娘。柔娘晓得那男人叫彭辕,西塘一霸,也不敢多说什么,反而赔了一脸笑将他哄走了。但屋内的小桃却毫无响动。
“莫非还睡着?”柔娘疑心,打门帘进去,顿时魂飞魄散。小桃衣不蔽体,披头散发,两只手被反绑,嘴巴里塞着汗巾,满眼的恨,满身的血痕。玉梨也来了,忙过去给她松了绑,除去汗巾,小桃顿时放声大哭,
前些年,小桃是不肯理彭辕的,单看他一嘴黄板牙就反胃,几次把他挡在门外。但彭辕是死了心缠上她,像癞蛤蟆垂了涎水在房外眼巴巴等着,偏偏小桃嘴巴厉害,三言两语就给他打发了出去。柔娘知道,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怕惹恼了小桃,得罪了更多的财神。
赶到四〇年,局势更乱,彭辕忽然成了西塘的镇长,独霸一方了!谁也不知道他是靠着谁的势力,总之,他是一步登天了,小桃要躲也躲不过去了。柔娘劝她:好歹是一镇之长,得罪不起,你忍了吧!
小桃答应着,心里却气呼呼,昨夜总算对他开了房门。哪知道彭辕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一晚上似乎要把多年的怨恨倾泻而光,把她折磨了个半死。
玉梨看着小桃,干枯的眼中也有了泪。等人散尽,她低着头,跪在那里,一边小心翼翼地擦去小桃身上的血污,一边问:“疼吗?疼你就喊出来。”
小桃微闭着双眼,在那里呻吟着,她觉得自己已不是人了,只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那块肉。一波又一波的仇恨涌出来,像潮涌的波浪,冲得她脑门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