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看玉梨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每到玉梨上台,他在戏台下发怔的时候比谁都多。那神韵好比一枝淡墨描的菡萏,在台上摇曳生姿。这脱俗的美,岂是一枝俗艳的桃花比得?
小桃心寒了。这个冬天比往年哪一个冬天都冷。她有一种被遗忘的恐惧。何三都不爱她了,她活着有什么意思?
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可以变得像野兽一般勇猛,不管不顾。她揭开床下的壁板,从缝隙间将多年积攒的银洋首饰掏出来,包到小绸缎包裹里面。玉梨就是一个鬼,她会把所有男人的精魂吸走,包括她的何三。宁可死在柔娘的鞭子底下,她也是要走的,而且要带她的男人一起走。
第二天,小桃起了个大早,来到厨房外大喊何三。
平日里,何三是春喜堂姑娘们的仆夫,也是看管姑娘的眼线。他是云老爷推荐过来的,柔娘也信得过。
“去哪里?”何三带着一脸的倦容慢吞吞地出来,显然他昨夜又没睡好。
“跟我走。”小桃一副不容商量的神色,转身就走。
何三好无奈,只有加快步伐跟上,她总是这样。
他们去的是布店。
春喜堂的姑娘,用的都是最好的洋布,从沪上进来的舶来品。但一个被圈禁的妓女哪里有那么自由?除了他们,茶房张妈也跟着。
小桃到了店,那手很随意地一捋梳得光滑的发髻,假惺惺大嚷:“咦,我的碎钻发卡掉哪里去了?”
何三听了赶忙转身往外跑,小桃嚷得更大声:“你动什么?一个粗人,有那眼力吗?”
被她这么一嚷,何三讪讪地缩回脚去,张妈只有不情愿地去了。
看张妈走远,小桃得意,转身就出了店门。何三连忙跟上:“去哪儿?”
“渡口。”
“渡口?去渡口做什么?”
“和你双双把家还啊。”小桃眉飞色舞,似乎真的得到了大赦。
何三的脸色开始变青。
两人已走到巷尽头,流花河的水在闪闪发亮。小桃沐浴在金色的日光里,像刚降入尘世的仙女,美丽非常。小桃看着何三,豁出命去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是个神圣的时刻,只要这男人说一声愿意,就算让她溺死在河里也是幸福的。
何三的血在胸腔内翻涌,他看着她,艰难吐出几个字:“走?现在,不能吧。”
小桃的脸“唰”的白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她以为他就是自己的影子,会一辈子爱自己,不必刻意去问的。刚入春喜堂,日夜被教训,整日以泪洗面,是他在夜里偷偷给她带一枝青梅,塞一颗糖果,就为了博她一笑。但男人毕竟是男人,他们的爱往往短促,一有新异的花朵,他们就会像蝴蝶一样拍拍翅膀毫不犹豫地飞走是吗?
“换作是玉梨,你会带她走,对不对?!”小桃的声音变得尖厉,有一股仇恨,这个男人,一定是变心了。
何三的眼睛望向了虚空处,他不敢看她,那眼里面有刀子。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小桃肺要气炸了。她从怀里掏出那小包袱,重重砸在何三身上。
何三猝不及防,却也不躲。那白花花的银洋就这样哗啦哗啦滚了出来,一路欢歌跃进流花河里了!
小桃疯了一样,转身奔回了那个死人堂,奔得鞋子都跑掉。
玉梨是冰雪聪明的人。她不说话,但内心洞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