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情不自禁地帮病人掖了掖被子,他的手无意中触摸到病人的手,像是碰到一只没有任何温度做工精美的玩具。这手他或许肯定握过一次的,就在去年国庆节前。手指细长如葱,骨节细小,血管隐约可见,皮肤算得上光滑,看得出指甲也是不久前修理过的,还涂了肉粉色的指甲油,总之,这女人的手非常耐看,绝不像一些家庭妇女粗粗拉拉的。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它很容易暴露出主人的生活面貌。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前妻,她是个十足的工作狂,恨不得整天住在单位里才好,但在家庭生活中却显得很低能,不善于打理家务不说,她自己的衣裤鞋袜胸罩经常到处乱扔,她永远也搞不清丈夫的衬衫领带放在哪里,孩子的玩具书本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总之在他看来,她是个完全不具备日常生活能力的女人,跟她在一起过日子,他简直变得不像一个男人,很多事情恰好相反,包括扫地擦灰在内的一切家务都需要他亲自动手,否则,这个家就乱得不成体统。时间越久积怨越深,摩擦是不可避免的,后来这些都演变为所谓的情感危机。再后来妻子被单位选中去了********,那里有个中方的援建项目,他当然不同意她去,条件忒艰苦,她走了儿子怎么办,可她却一意孤行执意非要去帮那些黑人,一去就是两三年。名存实亡的夫妻生活终于在过去的某一刻戛然而止,他索性一个人带着儿子过,倒是感觉比以前舒心多了。
这时,赵之忽然发现病人一只眼角不知何时竟涌出一滴泪来,它正静静地滑过太阳穴蜿蜒而下。他不由怔了一下,忙掏出一片纸巾,几乎屏住呼吸去替她擦拭泪水。纸巾的一角立刻被浸湿了,那是确凿无疑的热泪,是从一个昏迷多时的女人的眼角悄然溢出来的。
那一刻,他忽然萌生一种冲动,简直无法按捺似的。他迫不及待地又往床头跟前移了移凳子,几乎把自己的头贴近对方的耳畔,然后嘴角嗫嚅着呼唤:宋媛媛,你醒醒!我是赵之啊,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宋媛媛,咱们去年国庆节一起吃过饭,还通过电话,宋媛媛你要是能听到我的话,就摇摇头,要不动动手指头也行!宋媛媛你快醒醒啊……
喂,同志,小声点儿好不好,知不知道这里是病房,你瞎嚷嚷什么!女护士恰好进来查房,口罩上面是阴沉的额头,一双卫生球眼睛不依不饶地瞪视着他。这么大个人,懂不懂医院的规矩!赵之也自觉有些忘情,便涨红着脸一言不发,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病人。护士出去不大一阵,小宋一个人轻轻地走进来,那个小伙子却不知去向了。
赵叔叔,待会儿我想回趟家,主要是我母亲在家里养了很多花花草草,得给它们浇点儿水,她还有一只猫也要喂食,另外我还想再取点东西什么的。赵之回过神说,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没啥大事,只管忙你的去吧,我可以在这里盯一阵。其实,他很想对她说刚才病人流泪的事,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又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