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再度寂静。司机瞪视着她,尴尬的气息让小女生自责,终于双眼迸泪。“你怎么知道的……”她哭泣着质问司机,众人好奇地看着小女生。“我把美妞的胳膊埋在池塘边,把头塞进了烟囱里,一条腿扔进了垃圾堆里,一条腿塞进了奶奶的紫箱子里……”小女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隔着过道,农村老太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那枯老如树枝的手,像雪地上的一团泥巴,极不协调。
“我过生日没人送我美妞,姐姐过生日,却收到漂亮的美妞。美妞很贵,大城市才能买到,我很生气……求你,别让我去取油!”
“不去,你是好孩子!”老太太抢先替司机回答。
乘客却因为听到小孩子的无聊故事而兴趣淡然,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也许是罪犯的可能。当司机晃荡着那个防毒口罩时,乘客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佛祖说,人类的生活不论如何错综复杂、千头万绪,事实上只有一个瞬间,也就是大彻大悟、知道自己是谁的那个瞬间。时间不多了,车里的空气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必须尽快找到那个犯人!”
“找什么找,要死一起死就得了!” 王杆子生气地吼道。
没有人同意王杆子的意见,谁都以为该死的是别人,而最应该活下来的是自己。农村老太太拉了拉衣衫,像块风干肉似的站了起来,“我去,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 她明白,在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眼里,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死人相差无几。七十六年的风雨,经历了多少次瘟疫、埋过多少死人,自己都记不清了。她从大火里救过村民,从沼泽里拖出过一头猪,从井里拉出过生产队长。她不由地坚信这把老骨头也能抗拒病毒的糟蹋。
“也不是你想去就去的!”
“总得有人去吧。我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年轻时,我也像一朵花似的漂亮。说媒的也是挤破门框。我被一个男人强奸了……可我却没告他,邻村的……最后嫁给了他,生了一男三女。”
老太太静静瞪着司机,伸手取那口罩。司机像逗猴子似的摇了摇头。
“我儿子喜欢一个姑娘,那姑娘却不喜欢他。我教了儿子一招……你们知道的,他强暴了那姑娘……那姑娘现在也成了他媳妇,还生了一对龙凤胎。我知道我是罪人。”
人群里突然传出笑声,虽然短促,却极其珍贵。司机也受到感染,忍不住扯起了一张笑脸,想入非非了——如果自己年轻二十岁、老太太年轻五十岁,他倒希望让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臂拥抱着她,和她在一起生活,直到头发像长白山的雪峰那样白。
“法律的箭没有射中你家父子,爱神的箭却射中了他们的心。多美好的狂欢啊。”考虑到自己的心情与现实格格不入,司机便示意她别耽误大家时间,快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