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凡是发生在这个地区的事都像梦,车里的人像躲在水晶球里。司机判官似的盯着乘客,似乎每个乘客都感受到了那目光的刺痛。每个人的呼吸都加重了,出行的恋人、抱孩子的母亲,以及出差的年轻经理……都瑟缩在冰冷的气息里,手心不由潮湿起来。
“谁是罪人,也许这是很好的补救机会?既然有防毒面具,就赶快去取油吧?”吴为铿锵训话,仿佛下属把经济会议的讲稿,错拿成了计划生育讲稿似的惹他生气。
大家像嫌疑犯似的惊慌躲闪。话语是引起恐怖的符号,此时已在乘客的嘴里散发着呛人的辛辣味道。
每个人的心脏像擂动的战鼓,咚咚成一片。司机猜测,不出三分钟,就会有人主动坦白。
一位抱孩子的三十多岁的妇女突然嘤嘤哭了起来,压抑的低泣声仿佛怕惊醒怀里的婴儿。大家的目光被声音吸纳过去,当意识到都在看她,她哭得更厉害了,仿佛谁要抢她孩子似的。
“我婆婆不喜欢我,自从生下女儿,她就更讨厌我,怂恿着丈夫和我离婚。婆婆喜欢一只花瓶,每当睡不着觉,就吻那个花瓶,好像那花瓶是大虾似的。她讽刺我丈夫:你搂那女人,还不如搂这个花瓶呢……两个月前,婆婆突发心肌梗塞,医生说她随时可能会死……我心里很高兴……就是很高兴!可她慢慢又活了过来,苏醒的第一句话还是催儿子离婚……一天晚上,我在医院陪她,她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睛不时地斜视着我。我很生气,我奴隶似的侍候她,她却……我拿起印着‘医院’的白枕头就捂在了她头上……婆婆的脚踢腾着……我吓坏了,突然想哭,扔掉了枕头……跑了出去。几天后,婆婆出院了,可她像什么事没发生似的,闭口不提这事,也不再逼丈夫离婚了。可我更怕她,她的眼神更恐怖,我从不敢单独和她在一起。我天天盼着她死,盼着她出门轧死或吃饭噎死……也许她报案了……我有罪,我是罪人,我去取汽油,如果我死了,请你们帮我把孩子交给丈夫。”
她抱着孩子站起来,差点被椅子腿绊倒,急忙扶住了前面的椅背。她想去拿放在发动机盖上的防毒口罩,司机却一把收起了口罩:“多么幸运的人啊,尽管世界糟透了,生活也难以忍受,至少有一件东西永远美好,那就是母爱!好了,回去过你的苦日子吧!”
妇女搂着孩子抽泣着,像接近尾声的交响曲。乘客们替这妇女松了口气,可转念间又担忧起来。就像鸽子咕咕叫不是情歌、猎猎风声不是颂歌一样,关于罪犯的猜测被妇女的哭泣打断。乘客感兴趣的不是猜测的过程,而是结果。
一位读五年级的小女生,摸出粉红的小手帕,慢慢伸到妇女面前。大家的目光被小女生的动作吸引,也是因为任何人的动作,都会成为下一阶段的开端。小女生慌了神,像做错了事似的脸红了,垂下目光,仿佛自己的膝盖是迷人的小画书似的。她美得那么纯净,像朝露一般。难道在幼小的身体里也掩藏着深沉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