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碧洗的脸色苍白发青,然而她依然把头发梳得顺直,穿着干净的病服。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对走进来的丁松说,“我很怕白色。”
“为什么?”丁松心不在焉地问。
“因为白色是医院的颜色!看到白色,我就会想起妈妈死的时候,她整个人就躺在白色里面,她说她痛,她冷。”方碧洗似乎在发抖,“每次我看到白色,也会觉得痛,觉得冷。所以,我每次感冒,身体不舒服,从来不跟别人讲,自己能熬就熬过去,要不然就自己找药吃,我怕进医院。”
“那,那是心理障碍。”丁松心里抽动了一下,不由词穷——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把自己的病拖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我知道。”方碧洗挤出一个笑容,“可是,我真的不想住在这里,每天要花很多钱,舅舅这些年为我花的钱够多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了,反正也治不好。”
“别这么说,他是你的亲人。”丁松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回去住好不好,我保证好好照顾自己,每天按时吃药,我真的不想再拖累更多的人了。”
丁松犹豫着。
“求你了。”
“我问问医生。”
“他们当然不会同意了,要不医院怎么赚钱哪。”她说。
丁松笑了:“你这孩子怎么老是计较着钱哪。”
“我不是孩子了。”方碧洗抗议,“我十九岁了!钱当然要计较了,那又不是我的钱!长这么大,什么都是花舅舅的钱,他又不是有钱人,在企业里做会计薪水又不高,要不是懂得炒股,还能贴补点,要不然他根本负担不了,人家可没让我饿着,冻着,也没让我失学……不管我做错什么,他从来都不嫌弃我,从来没有不耐烦,他对我真的很好……我有什么资格浪费?……我原来以为有机会将来加倍还给他,可现在……”
丁松听不下去了:“好吧,我送你住到你舅舅的家里去?”
“不,不。”方碧洗依然摇头,“我回我租的地方住,我不想去舅舅家里。”
“你到底想搞什么?!”
“我租的房子还没满约呢,钱都预付了,不去住就浪费了。”
“?!”
“还有,我不想吓着他们。”方碧洗低声说,“死了人的房子,他们会有心理阴影的。”
沉默半晌,丁松摇头:“那也不行。反正不能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
“可是……”
“没有可是!那你给我老实待在医院里,没商量。”
方碧洗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那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丁松没说话。
“帮我到我租的房子里去把我的鱼腥草带来。”方碧洗说,“就在阳台上,一定要把花盆一起带来哦,因为盆里的黑土是当时我和爸爸一起从米县带出来的,鱼腥草在这种土里长得特别好。”
“鱼腥草?”丁松失笑,“别人都养花,你养中药?”
“鱼腥草开的花也很漂亮啊!”方碧洗分辩说,“爸爸到米县去支教,妈妈是跟着爸爸去的,我们在那儿住了八年,其实那时候住的地方比城里宽敞多了,屋前屋后都有院子,爸给妈种了很多鱼腥草。妈妈有慢性支气管炎,常常会用鱼腥草熬水喝。”
厄运在同一条路上漫游,时而降临于这个人,时而降临于另一个人。
——埃斯库罗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