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以后。
镇静剂的作用确实很大,我睡得很熟,这几个月我睡觉都没有做梦,每天都睡到中午。
现在我靠在医院窗户的铁栏杆上,望着窗外。身体的疲倦已经得到很大的缓解,除了头部还隐隐有点疼痛。
窗外,太阳正挂在湛蓝的天空,天空难得的纯净,一点云彩都没有。冬天的阳光格外的招人喜欢,给人温暖的感觉。
“咚,咚,咚……”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循声望去,只见病房门的小窗上一个瘦瘦的人脸贴在上面。
我的心里猛得一紧,想起了电视上那个穿西装的瘦男人,他就喜欢把脸这样贴着。
门开了。
“嘿,老周!”
一声招呼把我正神游的意识唤了回来,门口站的是老朋友老朱,就是那位报社的朋友,今天特意来看我,他也是这几个月唯一来看我的朋友。
“老朱来了,快坐。”
老朱在我的身边坐下。
“你……还好吧。”气氛很尴尬,老朱也不知道怎么样展开话题。
我抱歉的冲他一笑,没有说话。
“你要配合医生,要听话。”
“你也认为我有病?”
“没有,你啊……你……你就是累的,你那个破工作早该换了,唉。”
朋友打开了话匣子:“都说做女人难,其实做男人才难,女人靠男人养着天经地义,男人要是靠女人养着就会被骂死,现在男人负担多重,养一大家子人。女人这么轻松,还天天喊着要提高妇女地位,我看再提高我们男人就该给她们当牛马使唤了。”
“得了吧你,你都没结婚,发什么感慨!”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所以先舒舒服服玩它几年。”老朱大笑了起来。刚笑了几声,老朱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立马止住了笑声。
“我知道你想什么,怕我想起那件事?”
“是的。”
“你们都认为我发疯杀了妻子,当然事实看起来也是这样的。”
“是的。”
病房内一下陷入了沉默。
这几个月,我的精神几近崩溃。
我被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了。开庭那天,我把我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诉法官,但是根本没有人相信我,最后我被认定是精神病患者,住进了这家精神病院。
这几个月里,我的精神几近崩溃,我陷入深深的自责而无法自拔,我曾经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这个事实是我永远无法接受的。每天晚上,一关灯,脑子里总是重复出现那天晚上的情景,恐怖又绝望的夜晚。
一天二十四小时我都在想我的妻子,想我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想我们共同建造的家。我们还有太多太多计划没有实现,现在却阴阳相隔。
“唉,问你个事,”我首先打破沉寂。
“什么?”
“你相信张书生吗?”
“他?怎么了?”老张没有理解我的意图。
“我要是告诉你,他看见的我也看见了,你相信吗?”
老朱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准备,愣住了,旋即发现我的话不对;“不是,你再好好说一遍,说清楚点,我没听明白。”
“张书生说有人在电视上告诉他,他儿子不是他儿子,我也看到电视了,演的是我老婆。”
“你糊涂了吧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又发病了!我去找大夫……”
老朱起身要走,被我一把拉住了。
“我没病,我跟你说,我和张书生根本不认识,那天我是为了证明一些事情才要去看他的。”“证明什么?”
“是这样的……”我把那天在法庭上说的,又讲了一遍给老朱听,讲了近半个小时。
老朱听的目瞪口呆,张大嘴巴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你不相信?”
“不,不是我不信,你先说,你相信吗?”老朱忽然反问我。
我没有准备,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
“我如果说,这些都是你的幻觉,你相信吗?”老张果然也不相信我。
“这些不是幻觉”,我大喊着:“你不是我,你当然可以说不相信,因为和你没关系,你听过就算了,但是我不一样,这些都发生在我身上,我不能简单的说不相信就完了。”
老朱看我有点激动,立马换了一种口气说:
“好吧,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对于我下面的话,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你一时无法接受。”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道他要告诉我什么。
“你说吧,我受得打击够多了,现在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那天去看张书生的时候我也在,但是情况根本不像你描述的那样。”
“什么?”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别激动,你一定要冷静,听我说完。”
“那天去看张书生,我们在接待室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你太累了,等了一会你睡着了。我想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就没叫醒你。直到后来,一个护士告诉我,张书生病情加重,怕他伤人,大夫不让他会客。然后我把你摇醒,我们就离开了。你根本没有见到过张书生。你和张书生的对话,全都是你的幻觉。”
“还有,张书生的儿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从来不会半夜跑出去唱戏,也没什么耳洞,就一个小男孩,淘气的要命。被杀前几天还有邻居看见他和几个孩子把邻居家新种的榆树墙全给拔了,为此王艳秋还赔了人家一百块钱。”
“你骗我。”
我的心里好痛苦,好像几把刀子在心上戳着。
“你醒醒吧,你说那两口子在服装厂工作,后来两口子下岗,那也全是你想像的,根本没这些事。”
“别说了,你走啊……”
老朱的话把我的精神彻底击垮了。
“张书生也不是个瘦子,他叫书生,可他壮得很,是个跑黑车的,喜欢喝酒,经常把老婆打的死去活来的,有人说他就是喝酒太多把脑子喝坏了,其实他家有精神病史,他是遗传。”
“还有……”
“不要说了,你出去,你走……”我大喊着,发疯似的把老朱推出病房,“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你和她是一伙的,你走啊……”
老朱死死抱住了我,想把我按回床上。我拼命的挣扎着,头狠狠撞在老朱的鼻子上,鲜血流了下来,但他还是抱紧我不松手。
僵持片刻,医生和护工听到声音赶过来了,他们熟练地把我按到床上,用束缚带紧紧的绑起来。
“这不是真的,老朱,你骗我,你骗我……呜呜……”
我看着老朱,我多么希望他告诉我他在骗我,可是他没有。
“啊……”
精神病院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原来谁都没有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我!
我的世界在瞬间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