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小雪,夜里22点。
我和大曾坐在警车里,每人手里抱着一个保温桶狼吞虎咽着。这是孙莹莹刚给大曾送过来的夜宵,用海参、鲜贝、大虾、蟹肉、小鲍鱼和一些我没吃过的海鲜烩炖的羹,放了点龙须面作主食。孙莹莹和孙倩倩坐在警车的后座,一边聊家常一边看着我俩吃东西。
我边吃边回味着分局联谊会的一幕幕场景:
我和大曾大概7点半左右到的分局俱乐部,那时候人已经基本齐了。一层是自助餐和娱乐表演区,很多人在那里吃饭、聊天、看演出。台上表演的是分局工会支持组建的电声乐队,成员主要来自分局机关和各派出所的文艺骨干。以前分局里许多青年男女总喜欢凑在一起唱KTV,后来工会因势利导,创建了分局文艺团并在此基础上组建了乐队。于是,每年春节联谊会的文娱表演就成了文艺团雷打不动的差事。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台上演唱的女孩长什么样子,就被大曾拉着上了二楼。二楼就稍微清静一些了,三个男同事站在长廊里边喝酒边聊天,就像西式的交际冷餐会一样。大曾带着我点头哈腰的跟他们打招呼。他们看到大曾也很热情,寒暄一阵之后告诉大曾杜所正在陪着张局在二号会客厅喝茶聊天。
大曾打了一圈烟之后带我去了二号会客厅。进门一看,屋子里一共散坐着六七个人,杜所正坐在一个中年男人的下首边陪着聊天。杜所见我们俩进来,便对那个中年男子说:“张局,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小曾和小李。”然后转过头朝我们招手:“过来跟张局打个招呼。”
我和大曾急忙走过去给张局鞠躬问好,张局乐呵呵的站起来和我俩一边握手一边说道:“我总听老杜念叨你俩,夸你们头脑明白、办事得力,有空我也试试看你们到底有没有老杜说得那么好。”
“多谢张局,我们离领导的希望还差得很远,以后一定加倍努力。”大曾一边伸出双手一边恭谦的回答道。
趁着这个工夫,我偷偷打量了以下眼前的这个张局,1米88左右的大高个、体型雄伟,国字脸、星眼剑眉、鼻正口方、留着传统的分头,里里外外散发着领导者的气息。
“你什么时候结婚啊?”张局指着大曾问道。
“没定呢,估计今年差不多了。”大曾面容憨厚的回答道。
“噢。好。结婚了就稳定多了。”张局转过头问我,“小伙子,你怎么样,结婚了吗?”
“报告领导,我还没结婚呢。”我一五一十的回答。
“还没结婚呢。女朋友呢?”张局继续问道。
“女朋友,”我略为沉吟了一下,开玩笑的说,“还在丈母娘家养着呢。”
大家听到这话一下都笑了起来,张局转过头笑着问杜所:“你们这俩小伙子都多大了?小曾我大概知道,今年29、30了吧,这个小李呢?”
“他俩差不多大,都是同学。”杜所抬手指了指我俩,“小李也差不多30了吧。”
“这个得抓紧。生活不能影响工作,但工作也不应该影响生活。”张局说道,“你们俩都得努力,尤其是你啊,小李。”
“您放心,我一定努力。”我认真的回答道。
寒暄之后我俩坐在侧边的沙发上,听张局讲了讲最近的形势。一提到这些,张局的两道剑眉就立刻拧到了一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都说现在形势严峻,我看啊,不光是严峻,现在的形势就是按下了葫芦起来瓢,七个锅盖盖十口锅。”张局点了根烟说道。
“最近又有什么新情况?”杜所接着话头问道。
“前两天我去市局开会,已经开始布置明年的建党百年大庆的工作了。今年是建党99周年,明年是建党100周年,这两个年份都很重要,无论出什么事,影响力都就非往年可比。”张局弹掉手中的烟灰说道,“上边还是强调严防死守,谁出了事就打谁的板子,同时还要控制重大、特大刑事案件的案发率,以及提高破案率,确保命案必破。总之这两年啊,是要打一些硬仗和恶仗的!”
“而且今年还有几件对社会面影响较大的事情已经到了大限,比如今年两会必须讨论官员财产公布的提案是否最终通过,拖了这么多年,今年实在是不能拖了。这个事无论是通过、没通过都会引起社会的巨大反响,甚至激起社会层面的动荡。还有就是《物权法》的终稿,这件事也拖了很多年,从我在天通苑当派出所的时候就开始讨论一直到今年。前几天市里有个吹风会,有一个消息是今年在市两会的层面上先抛出个到年限续约要适当补偿土地金的气球,看看社会上是什么反应,如果反应非常激烈,那么到********时就不提了。如果反应不强烈,在可以控制的范畴内,那么就在********上正式通过决议。
“就拿着两件事来说,我看今年的安全维稳工作就非常有压力,国计民生这四个字,都在这里面了。所以我看过完春节以后,咱们就得全力以赴备战两会了,先把这道坎给过了。”张局讲完这么一大段后,喝了口茶,又拿出了根烟。
“您这么一说,现在的形势还真是困难重重!”杜所掏出打火机给张局点上了烟。
“而且现在社会治安也很棘手,前两天发生的邓世凯枪击案,影响多恶劣!城市公路主干道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就有人敢作出这种事情来,那是得多穷凶极恶、多胆大包天啊!还有这个被害的邓世凯本身背景就很复杂,还和那个什么‘京城四少’扯上关系,我前两天上网看了看,说什么的都有,我看你也不能不让老百姓说话,你也堵不住老百姓的嘴。丑事都已经干出来了,还怕别人说吗?要我说就得好好查查那个‘京城四少’,要不怎么服众?”张局越说越激奋。
“我也听到一些传闻。”旁边的一个所长说道,“杀邓世凯其实就是针对陈华,目的就是暴露陈华的黑道背景,你不是假装正经生意人吗?我就用这种方式把你拉下水。以前你混的好没人查你,现在我给你造个惊天大案,逼着警方查你。”
“这个说到重点了,”张局接过话茬,“果真如传闻所言,就得看各方面的博弈了,同时也得看看有没有高人能出面压服此事。如果压不住,那大家火拼起来,北京又得闹出个天翻地覆了。”
“现在看陈华那边还挺低调,一直没什么动作。”那位所长说道。
“怕就怕这样的,表面上沉默,桌子底下给你搞动作。我看陈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对方干出这种事,已经算是对他下了决战的战书了,如果他不应战,那他的所有一切都会被对手吞掉,弄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我对这件事的前景不乐观,往后的事情会越闹越大!”张局用手敲着沙发把儿说道,“所以啊各位,时势危急,好自为之吧。”
约摸晚上9点钟光景,杜所带着我和大曾从二号会客厅出来,聊了几句闲话给我们塞了两盒极品钻石香烟就回房间了。我们回到一楼,大家都在全神贯注的观赏乐队表演,自助餐盘里就剩下一些水果和点心。这时孙莹莹打来电话说给大曾准备了夜宵,早就饥肠辘辘的我们一听非常高兴,于是赶紧开车返回亦庄中环东路。
要说孙莹莹的厨艺真是很精妙,海鲜羹做得香鲜可口,所以我和大曾也很给面子,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孙莹莹看我们这番狼吞虎咽非常高兴,等我们吃完后美滋滋的把保温桶和筷子收了起来。
我打了个饱嗝,掏出烟递给大曾,这才想起谢谢孙莹莹。
“你这是沾了他的光。”坐在一旁的孙倩倩指了指旁边的大曾。
“那是。”我笑着回答道,“要不我上哪吃这么美味的海鲜料理。”
“好吃吗?”孙莹莹笑呵呵的问道。
“当然了!”我万分肯定的说,“你这是跟谁学的?”
“我们老家就在海边,从小就吃这些海货。慢慢的自己也就会做了。”孙莹莹回答到,“你们要是喜欢吃,我就再给你们接着做。”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笑道,“再说好东西吃多了嘴该刁了,以后再让我们吃别的就吃不下去了。”
于是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大曾倒是比平时话少了许多,多数时间是在听我和孙倩倩聊天。
就这样我们四个人一直聊到夜里一点,按照惯例这个时候我们可以下班了。大曾掏出GTI-R的钥匙交给我说:“一会你开车回去,到所里把这车开走,明天再开回来,我和她们出去呆一会。”
“好!没问题。”我吃人家嘴短,于是很干脆的应承了下来。
大曾坐着孙莹莹的宝马走了,我开车返回派出所,停好车后,我坐在车里发了会呆。今天一早父母回乡下了,正月十五才回来。我想了想,发动GTI-R朝着我自己的住所开去。
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一套30平米的小独居,在一栋比我年纪还大的6层居民楼里,座落在龙潭路上。房子虽然很小,但朝向还不错,而且地理位置也很理想,在老城区里。这套房在市场上可以换一套5环路以外的80平米的住宅,但那样一来交通就成问题了。
回到家中,我看到房门的内侧贴着一张便签,这是我请的钟点工赵阿姨留下的,大意是她一家子回老家过年了,大约正月初十才能回来,在此期间我自己收拾屋子,或者等她回来再给我打扫。赵阿姨是山西人,和丈夫来北京打工已经三十年了,现在帮她的老乡看一间洗衣店。我每个月给她2000块的酬劳,她每星期帮我打扫两次房间。
一股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忽然袭来,望着整洁但没有半点家庭气息的房间,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阵凄凉。我脱掉衣服,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饮料,正要打开,忽然发现在酒柜的角落里躺着一瓶威士忌。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冲动,我把饮料又放了回去,然后拿出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坐在沙发上晃动着手中的杯子,一阵浑厚刺鼻的酒精味道洋溢了出来。以前我不喜欢饮酒,因为我讨厌酒精的味道。但是这一次感觉不一样了,威士忌的味道勾起了我身体里的疲惫,我的意识一下子变得有些昏昏沉沉。我打了个哈欠,然后轻轻的喝下一口,我感觉到酒精顺着食管流进胃里,化城一团温暖的火焰,然后向上漂浮起来,慢慢的没过脖子、没过嘴巴、没过头顶。此时此刻,我发现我无法思考了,身体变得轻松而疲倦,心里也忽如其来愉悦起来。
我拿起酒瓶,在一行花体英文的下面有一行小小的汉字:“不是为了喝酒而喝酒,方能品出个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