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进在保定,但是对北平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关注秦天保的一举一动,因为秦天保现在是刘宗明身边的红人,又是钱怀恩的心腹,自己在保定能不能逍遥快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两个人。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得罪钱怀恩了,有朝一日钱怀恩能掐住自己脖子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手软的,到时候可能只有这个义兄秦天保还能帮上自己。
至于刘宗明,他也很清楚现在不是上门拜访的时候。自己虽然在保定能够说一不二,但是放在刘宗明眼睛里,照样是个芝麻粒的小人物。
所以他并不着急求秦天保帮他引荐给刘宗明,他要先做好铺垫,让秦天保欠了自己的情,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但是有一件事他已经没法再拖了,那就是尽快把兰心的哥哥从天津警备局的黑牢里弄出来。
天津警备局归钱怀恩管,但他却要找秦天保帮忙。换成别人,夹在这两个本来就有恩怨的人中间,肯定是一推三六五,但是他知道秦天保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他把满辉留下看家,自己带着兰心和四十名卫士坐火车来到了北平。
秦天保听说隋进在自己家门房等候的时候,正在陪刘宗明视察北平金库。他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这个表情正好被刘宗明捕捉到,于是问他有什么事情。
于是秦天保告诉刘宗明,自己有个拜把子兄弟到北平来找他。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刘宗明笑着拍了拍秦天保的肩膀说道。
秦天保向刘宗明告了假,留下唐龙陪着刘宗明继续视察,自己和张汉立刻回到了家里。
他走进客厅,看到隋进正在和常安聊天,他身旁还带了个漂亮女人。
“稀客啊!”秦天保大喊一声,“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两人亲热了一番,这才坐下,隋进向秦天保介绍了兰心,兰心则很乖巧地说了声三爷好。
“怎么,到北平办事啊。”秦天保端起茶杯说道。
“不办事。”隋进说道,“专程来看三哥。”
“专程来看我?”秦天保喝了一口茶,“兄弟,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三哥您还真说对了,兄弟我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隋进笑着说,“不过这些待会吃饭的时候再说,我在鸿宾楼安排了一桌酒席,想请你、嫂子、常先生,还有娄先生一起吃个饭。”
“你三哥家没饭吃?”秦天保笑骂道,“你这是给你三哥脚底下码砖呢吧。别来这套,让人赶紧去鸿宾楼把酒席退了,就在家里吃。”
“三哥,您现在是大户人家了。”隋进戏虐道,“就是不一样。”
“再大也没你大啊。”秦天保说道,“北平虽然大点,我就有这么一个院子。保定虽然小点,可都是兄弟你的啊。你可比哥哥强多了!”
“三哥,你也开始架我是不是?”隋进指着秦天保笑道,“你怕我张嘴求你办事,先拿话给我搪瓷实了。”
“你啊,既然来了,就先说事。”秦天保说道,“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咱们兄弟间还说那些吗?”
“那我就说了。”隋进看着秦天保说道。
“慢点。”秦天保忽然打断了隋进的话,“这事我能办吧。”
“丝毫不费力。”隋进点头道。
“那你说吧。”
“是这样。”隋进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大舅哥,就是兰心的哥哥,欠下人家赌账还不上,被逼无奈替人家跑腿送信。谁成想人家是干那个的,就把我大舅哥也给……”
“等等,干哪个的?”秦天保问道。
“就是那些乱党。”隋进小声说道。
“噢。”秦天保点了点头,“他替乱党送信,结果被抓了,是这个意思吧。”
“对,但是他可不知情啊。”隋进急忙说道。
“知不知情都无所谓。”秦天保摆了摆手,“就算知情怎么着,那还能不管了?出来以后注意别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裹乱就行了。”
“三哥就是痛快。”隋进拍着巴掌说道,“兰心,你还不快谢谢三哥。”
兰心正要起身,就被秦天保拦了下来。
“你先说关在哪里了,把人弄出来再谢也来得及。”
“关在……”隋进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天津警备局。”
“天津!”秦天保抬高了声调,转念一想,明白了隋进的意思,于是看着他说,“我就琢磨你这事儿肯定不简单,敢情在天津呢。”
“这事儿我办不了,你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隋进说道。
“那我找……”
“不用找钱司令。”隋进打断他的话,“这事找钟福就能办了。”
“按说是。”秦天保点了点头,“要是真像你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找钟福就行。”
“那这事儿,你应下了?”隋进问道。
“那还能不应么?”秦天保忽然想起从前的事,因果循环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不由得叹了口气。
“三哥,这事儿多谢你了。”隋进说道。
“我明天就去趟天津,给你把人领回来。”秦天保说道,“你就在家等着吧。”
“这事儿你打算和二哥说实话吗?”隋进问道。
“我肯定得说,你是我兄弟,他是我哥哥,两边我都不能说瞎话。”秦天保说道,“我想就算我和他说实话,他也得帮我这个忙。”
“三哥,您真是义薄云天!”隋进伸出大拇指说道。
“以后三哥有事还得找你帮忙呢。”秦天保笑着说。
第二天一早,秦天保和张汉就坐上了前往天津的火车。中午时分,当他走出火车站的时候,看到钟福正靠在车边等着他。
“你怎么过来了?”钟福快步跑过来。
“你和钱司令说了吗?”秦天保掏出烟递给钟福。
“没有,你不是不让我说吗。”钟福接过烟,“先上车,咱们吃口饭去。”
三人找了一家饭庄,将就着点了几个炒菜,然后秦天保让老板把包间门关上。
“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钟福看了看秦天保,又看了看张汉。
秦天保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钟福,然后说道:“你自己看看吧。”
“我哪儿看得懂!”钟福把信封推了回来,“你就说吧。”
“这么回事儿。”秦天保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要保个人出去。”
“保谁?”钟福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一个被乱党利用的老百姓。”秦天保说道,“听说关在警备局里。”
“行啊,这事儿不难。”钟福点了点头,“犯了什么事?”
“这人是个赌棍,因为输了钱还不上,就替人家跑腿送信。”秦天保喝了一口茶说道,“他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送个信就把债给免了。结果着了道儿,被你们给抓了。”
“等等。”钟福说道,“你说到这儿我得先拦你一句,那人有个妹妹是唱戏的吧。”
“对,你怎么知道?”秦天保问道。
“你先说,这事儿是谁找上你的。”钟福说道,“你肯定不认识本主儿。”
“那我就说了。”秦天保看着钟福说道。
“说啊。”钟福往后挪了下身体,“怎么着,你别吓唬我啊!”
“隋进。”秦天保说道。
“乓!”钟福使劲拍了下桌子,狠狠道,“我就应该猜着是这个小崽子!”
“你生什么气啊?”秦天保凑过去说道,“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一听他就这么大火气?”
“除了他,谁还会揽这臭****!”钟福余怒未消,大声说道,“就他能!就他会捞人!他这么能怎么自己不来!”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秦天保笑着说。
“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就敢接这活儿?”钟福咂舌道,“三爷,你是真厚道啊!”
“那怎么办啊,隋进直接闯到三爷家里,非让三爷出面,您说三爷能推托吗?”张汉在一旁说道。
“你们三爷啊,早晚在这一张脸上吃亏!”钟福皱着眉头说道,“就算你仗义,你也得把事情问明白了吧。那小子怎么跟你说的?”
“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秦天保回答道,“他说那个被抓的人是兰心姑娘的哥哥,所以让我出面帮他把人捞出来。”
“别的没跟你说?”钟福斜眼看着秦天保。
“没有。”秦天保摇了摇头。
“他没跟你说,这位兰心姑娘从中挑拨租界警察局长和天津港码头老大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两边一共死了十几个人,伤了百十来号,警察局长被打折了一条腿这事儿?”钟福质问道,“他没跟你说这事儿在报纸上连着刊登了一个礼拜,成了全天津卫老百姓的乐儿?他没跟你说,因为这事儿咱们家钱司令还跟着挨了个处分!”
“还有这事儿?”秦天保惊讶地问道。
“废话!”钟福一拍桌子,“那个兰心在天津是出了名的角儿,为了看她唱戏,每天买票的人能从戏院门口排到劝业场去!就连咱家钱司令想请人家唱堂会,都得提前一个礼拜递贴子。你说她正是最红火的时候,不在天津好好呆着,跑到保定干嘛去?”
“她去保定了?”秦天保问道。
“你是不是傻了?”钟福拍了秦天保脑袋一下,“她不去保定,怎么认识隋进?”
“你的意思是她跑路了?”秦天保问道。
“那可不是吗!”钟福大声说道,“她挑唆起这么大一场阵仗,把警察局长和码头老大当猴耍,整个天津卫都传遍了,她还能跟没事儿人似的呆在这儿?肯定脚下抹油,走为上策了!”
“她哥哥呢?”秦天保问道。
“要说她也是为了她哥哥的事儿,先找的警察局长。”钟福缓了缓说道,“那个局长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着答应了,可是一直拖着。他就想用这个事儿拴住兰心。可是兰心也不傻,时间长了也就看出来了。这时候那个码头老大听说这事儿了,说能直接找市局局长说话,帮她把人给捞出来。但是这人不能白捞,他俩得过一宿。兰心之前吃过一次亏,就说跟那老大说先把人弄出来,剩下的事情都好谈。那个老大也有两下子,三找两找就找到咱们钱司令了。”
“噢。”秦天保点了点头,“然后呢?”
“钱司令一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又是天津曲艺界名流的家人,就答应放人了。”钟福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事情本来都办的差不多了,可是让那个局长听见了。你说他能受得了这个?于是就到戏园子里找兰心兴师问罪。”
“他凭什么找人家兴师问罪啊?”秦天保问道。
“要不说这人有毛病呢。”钟福说道,“正好赶上那老大也在那儿,结果俩人照上面了。据说当时俩人就蹿了,一个是租界警察局局长,一个是黑帮老大,之前也没交情,可不两句话说不对付就急了嘛。要说这兰心姑娘是个狠主儿,就体现在这个时候了。要搁在平常人身上,这时候不得两头劝着,把双方的火气都压下去再说。这姑娘可倒好,两头挑,两头架,把警察局长损得比那下三滥还下三滥,把老大捧得跟关二爷似的。你说这么一弄谁受得了,而且旁边还有几十号人看着呢。当时局长就发话了,晚上到天津港码头见面。”
“然后就打起来了?”秦天保问道。
“那可不咋的!”钟福把一颗花生豆扔进嘴里,然后说道,“要说那码头老大也不是怂人,当天叫了几百个弟兄过来助阵。可是警察局长没料到对方这么有种,所以就带过来一队警察。你想,码头工人天天被警察欺负,赶上这好机会能放过他们吗?结果就昏天胡地一通乱打,到最后警察把子弹都打干净了!”
“那警察还不都得被打死?”秦天保问道。
“幸亏这事儿有人提前告诉咱家钱司令了。”钟福说道,“钱司令亲自带了五十人过去,但是对方人太多了,他也差点没把自己填进去。然后钱司令一个电话把驻军搬过来了,好一顿收拾,才把局势控制住了。”
“那钱司令怎么还被处分了?”秦天保问道。
“钱司令这处分算是轻的。”钟福说道,“局长更麻烦。那个租界警局的局长就是他保荐上来的,这回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他能好得了?据说刘司令上来之后,对这件事也是大发雷霆,正要给他调到金融委员会去。我估计这也是刘司令借着这个机会给咱们钱司令腾地方呢。”
“这倒有可能。”秦天保点了点头。
“你说兰心姑娘翻出这么大的事儿,谁还敢把她哥哥放了?”钟福又把话题转回来。
“按你的意思,这事儿是没戏了?”秦天保问道。
“也不是一点戏没有。”钟福说道,“只能偷偷放人了。”
“现在警备局的监狱谁管?”秦天保问道。
“我。”钟福说道。
“你能把人弄出来?”
“倒是能弄出来。”
“有什么条件?”
“弄出来可以,以后绝不能再回天津,再被人家认出来。”钟福皱眉道,“要不然咱俩都得挨司令的骂。况且这还是为了给隋进办事。”
“你放心。”秦天保说道,“我会交代给隋进,我想他这点事儿应该懂。”
“我就不明白,你干嘛还跟他走动。”钟福气鼓鼓地说道,“你看不出来他就一白眼狼吗?哪天再叼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