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保去了北平，仁和镇成了宋飞和姚重山的天下。他们依靠押宝仁和镇和秦天保，已经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姚重山名义上是吴佳惠的义父，也就是秦天保的老丈人，连保定市长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
他掌管着仁和镇所有的铁路生意和整个保定地区接近三分之一的铁路生意，拥有十余座煤场和仓库，员工近五千人，是名副其实的铁路大亨。
他由保定搬到了仁和镇，名义上是照顾仁和镇的生意，实际上是为了建设联络站。
宋飞也来到了仁和镇，但他一直躲在姚重山身后，从来不抛头露面。当年秦天保为了给白文弱报仇，曾带队围攻宋飞的老巢，那时宋飞和秦天保手下的人照过面。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宋飞不得不日复一日地躲在姚重山的公馆里。
他们在仁和镇打开了局面，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很快就聚集起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的负责人是姚重山，副手就是已经接管了仁和镇防务的曹世杰。
由于白鸟鲸的不设防策略，仁和镇成了沦陷区里极少数不需要检查良民证就能入城的城镇。这为宋飞的行动提供了巨大的便利。但他知道白鸟鲸这么做肯定是没憋好屁，因此也更加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宋飞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所有的行动计划都要经过他亲自批准才能执行。哪怕是姚重山例行公事去拜访松本俊男和白鸟鲸，宋飞也是一丝不苟地做好行动方案。
这个方案包括姚重山几点出发，带什么人一起去，几点到他们的住处，谈些什么事情，谈到什么时候，要不要吃饭，吃饭之间说什么，吃完后有什么消遣。回来后，姚重山还要把所有接收到的信息全部复述出来，然后两人字斟句酌地进行推敲。
总而言之，就是利用一切可以捕捉的信息来判断松本俊男和白鸟鲸现在的动态，小到他们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比如最近喜欢吃哪里的菜；大到重要的军事情报信息，例如日军在华北地区的权力结构出现了哪些细微的变化，某位日军高官和某位伪政府高官不合。
这些看似随口说出来的无心之语，在宋飞和姚重山眼中却是非常有价值的情报。他们知道白鸟鲸喜欢吃川菜后，特地从重庆找来一位擅长做川菜的同志，告诉他白鸟鲸的性格脾气和好恶，然后将他引荐给白鸟鲸，很快这位同志就取得了白鸟鲸的信任，成为了他的私人厨师。
其实白鸟鲸一开始对姚重山并不完全信任，他认为这个人很沉默，沉默中隐藏着狡猾。这种狡猾是中国人骨子里少有的那种带着正直和智慧的狡猾，这让他对姚重山肃然起敬，也让他产生了防备之心。
姚重山知道白鸟鲸并不像松本俊男那样完全信任他，因此他煞费苦心地应付对方的试探，并一步步获取对方的信任。
不久前白鸟鲸意外发现了中统潜伏在保定的两个地下联络站，但是他只向上级报告了一个，另一个他却没有报告。这是因为他之前收到了华北伪政府情报系统遭到渗透的消息。为了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假，他决定只将其中一个向上报告。如果情报系统确实被渗透，在抓捕行动开始之前，这个联络站里的人会全部撤走。
当然，白鸟鲸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于是他要提前在联络站周围做好埋伏，等那些人准备撤离的时候，他就跟着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其它据点。同时，他还要安排一部分人去另一个联络站蹲守，两边同时展开抓捕行动。
可是整个安成县只有一个班的日本宪兵，就算全用上也是杯水车薪。白鸟鲸也想过借助秦天保的卫队，但是秦天保的队伍太过显眼，他担心走漏了风声。
想来想去，白鸟鲸决定找姚重山的民团来帮忙。
姚重山既是日军的重要合作者，也是整个安成县势力最强大的人，但仔细回想一下，他并没有为日军真正出过力。因此，白鸟鲸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来试探他对日军的忠诚度和办事能力。
姚重山接到这个指令之后立刻找到了宋飞，宋飞知道这件事绝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于是便报告给了李淑平。
李淑平想了很久，终于下令让他们按照白鸟鲸的指令办。他之所以这样决定，是因为他知道那两个联络站已经救不回来了，与其拒绝白鸟鲸，让他产生怀疑，不如利用他们最后的价值，获得白鸟鲸的信任。
宋飞和姚重山心里其实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没有权力也没有胆量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决定。如果有一天这件事泄露出去，那么等待着李淑平的将是军事法庭的裁决。
姚重山配合白鸟鲸破坏了两个联络站，抓获了十九名抗战分子，缴获电台两部和枪械子弹若干。经过了这件事，白鸟鲸对姚重山算是真正信任了，过了几天，他找到姚重山，提出把仁和镇的军用物资转运业务交给他做，算是对上次行动的报酬。
以前姚重山只能通过从其他渠道打听出来的消息整理汇总后得出军用物资仓储情况的情报，不仅效率低下，也经常会出错。现在他控制了转运业务，每天从哪里运进多少武器，向哪里运出多少武器，他心里都一清二楚。
但是好景不长，重庆忽然传来了新消息，上级要求他们在一个月之内成功刺杀十名汉奸和五名日本人。
宋飞被这个命令搞糊涂了，再次与李淑平确认后，他气得把电报扯碎，然后丢进灶台里。
姚重山见他如此失态，便问他遇到什么事了。
宋飞用手指着灶台里的火苗好半天，终于说出话来：“上面，让我们一个月内干掉十个汉奸和五个日本人。”
“这是什么意思？”姚重山皱眉道。
“李淑平发来的消息。”宋飞摇了摇头，“看起来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咱们前脚刚跟着白鸟鲸把中统的两个点拔掉。”姚重山皱眉道，“现在就去干这种事，这不明白着告诉日本人他们还没抓干净吗？”
“保定多大点地方，一个月之内，杀掉十个汉奸和五个日本人，还不如让咱们一个月时间内把保定光复呢！”宋飞气道。
“按理说，李淑平应该替咱们把这道命令拦下来。”姚重山说道。
“是啊。”宋飞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想他应该已经顶了，但是没顶住。”
“那上面是什么意思？”姚重山提高调门问道，“是不想让咱们好吗？咱们好不容易搞到了现在的局面，如果真的执行这个命令，我担保咱们得前功尽弃！”
“你说的我都知道。”宋飞又点了点头，“我们得冷静，然后才能想出办法。老姚，你说他们下这道命令的初衷在哪儿？是单纯的要政绩？还是要被什么人挟持了？”
“这有什么不同吗？”姚重山问道。
“当然不同。”宋飞说道，“如果只是单纯的要政绩，就让咱们做出无意义的牺牲，我想就算李淑平拦不住，咱们也可以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是被其他人要挟了，或者上层被渗透了，才出此昏招，又是另一种打算了。”
“你怎么能想到被人挟持呢？”姚重山问道。
“你看，咱们一直以来都是和李淑平单线联系。”宋飞分析道，“咱们一不用重庆给人，二不用他们给抢，三不用他们给钱，就算是局长也未必知道我们在哪儿，干什么。而且自从出了泄密案件之后，咱们被迫撤出西山，李淑平对咱们的保护就更严密了。现在别说是局长，恐怕除了他和侯力之外，就没人知道咱们的存在了。所以，如果是上级要求我们在保定展开行动的话，那么他们又是从哪儿知道我们的呢？”
“是啊。”姚重山点了点头，“从咱们的组织成立以来，除了早就下拨的启动经费，就是李淑平从其他渠道弄来的经费。他放着公家的钱不拿，却要自己筹款，就是为了不打报告。打了报告我们就等于在整个系统里露了一回脸，打两次报告就露两回，时间长了，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在这儿有个点儿了。我想白鸟鲸知道了中统在保定的两个据点，很有可能就是从中统内部得到的消息。”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宋飞说道，“那些机关里的人可不管保密这套，甭管什么机密文件，都四仰八叉地往桌子上一摊，无论你是干什么的，只要能进去，就能把所有机密文件看个遍。当初李淑平也是受了大刺激，还和办公室的人吵了一架，这个事你还有印象吧。”
“有。”姚重山点了点头，“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这小子刮目相看的。”
“如果上面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或者说忘了我们的存在。”宋飞说道，“他们为什么还要下这样一道命令呢？这个命令是下给我们的，还是下给李淑平的？”
“应该是下给李淑平的。”姚重山说道。
“他们为什么要给李淑平下这样的命令？”宋飞继续问道。
“会不会和之前中统的联络站被破坏有关系？”姚重山分析道，“中统这次吃了大亏，按照咱们那些老板的心思，肯定会抓住这个时机大做文章。这次他们折了两个点儿，我们立下大功，老板们在老头子面前好争风。”
“就因为这个？”宋飞问道。
“下决策的人肯定是这么想的。”姚重山说道，“至于撺掇他的人是什么目的，可就说不准了。最坏的设想就是这个人是日本方面渗透进来的间谍，想用这招把军统在保定的联络站也给端了。李淑平是保定地区的负责人，咱们能隐蔽起来，他可是没地方躲。”
“就按你所说，为什么那个间谍非要把我们挖出来呢？”宋飞又问道。
“可能是之前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错，给上面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情报。”姚重山说道，“上面虽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但是肯定知道李淑平在保定有一个运转正常的联络站。上面知道，那个间谍，如果真有的话，他一定也知道，所以就对我们除之而后快了。”
“为什么除之而后快？”宋飞再问道。
“无非两种可能性。”姚重山顿了顿说道，“要么就是他的上级给他的命令，要么就是他觉得我们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
“第一种可能性我知道，那么第二种呢？”宋飞说道。
“你是问我们可能给他带来危险？”姚重山说道，“我想这又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保定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很特殊，他认为我们在这里就可能发现他的真面目；第二种是他认为自己的身份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但是还局限在沦陷区，他担心我们有一天找到这个情报。”
“那么，你觉得这两种可能性，哪一种更高呢？”宋飞问道。
“我刚才想了想军统机关的那些人，不算这几年的新人，我不记得谁是保定人。况且，就算我们不查，李淑平也得去查。就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李淑平应该也没查出来什么。否则他一定会通知我门的。所以我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尽管它看起来更像是天方夜谭。”姚重山回答道。
“咱们所见略同。”宋飞点了点头，“我也认为他这是做贼心虚，所以才着急出手。”
“这个困局你有没有办法破掉？”姚重山问道。
“有个办法。”宋飞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这是兵行险招，如果成功的话，不仅可以化解我们现在的难题，还能更有助于我们的隐蔽。”
“愿闻其详。”姚重山说道。
“上峰不是让我们杀十个汉奸和五个日本人吗？咱们照办就是了。只不过咱们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松本俊男。”宋飞说道。
“妙！”姚重山使劲拍了下桌子。
“你说说，妙在何处？”宋飞问道。
“首先，全保定的人都知道秦天保和松本俊男的关系，也都知道我们和秦天保的关系，所以没有人会怀疑我们。第二，秦天保发起疯来谁都按不住，松本俊男被杀，他肯定会在保定掀起腥风血雨。这样一来，剩下的人也不用杀了。第三，军统在保定就咱们独此一家，秦天保就算抓到什么人，也肯定是中统的人。中统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到时候再把官司打到总裁办，那个出馊主意的人就很可能会浮出水面。”姚重山一口气说道。
“凡事有利有弊。”宋飞沉吟了片刻说道，“松本俊男在那些日本人当中算是难得的了。如果把他干掉，谁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派来一个什么人？我们苦心经营的这些会不会也随之而烟消云散？”
“如果新来一个畜生，我们就趁机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让秦天保彻底放弃安成县。到时候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北平，把这些产业卖掉，卖不掉的就留下不紧要的人打理。如果新来的和松本俊男一个套路，我们就继续在仁和镇呆着。”姚重山分析道。
“这些都是后话，仁和镇还有一个白鸟鲸呢，就算来的这个人和我们不对付，那也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咱们也没必要把事情想得太悲观。”宋飞说道。
“你觉得，我们是把他打死还是打伤？”姚重山问道。
“要打，就干脆打死。”宋飞叹了口气，“松本俊男比起那些畜生来说已经好很多了，咱们能给他个痛快的，就尽量给个痛快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