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老人站在天子的座驾上,他举目望远,看着他的儿子漠然无声的站在西城门外。
两人距离之间,皆是肃然列阵的禁卫军,他们暗黑的铠甲泛着域华城独有的沉重气息,尽头的两端,他们是父子,他们却不是平常的父子。
太子北堂景骑着大马站在车驾旁,他看出父皇的犹豫,于是他翻身下马,来到车驾上恭敬下跪,“父皇,苍古一脉死灰复燃,绝不可姑息!”千算万想也没有料到,曾经那个懦弱无能的人,竟会是苍古侯!
北朔的子民虽然受着皇室的管制,可在他们心中,北朔真正的英雄永远都是白庆羽,永远都是苍古一脉的人,北堂逸继任苍古侯,也同样继承了苍古一脉富饶到令人无法不艳羡的财力,继承了那个足以颠覆整个北朔朝野的族脉。
北堂景低垂的眼帘中深藏着嫉恨,心底带着恐慌,这十几年来,北堂逸带着懦弱的面具,域华城中韬光养晦的活着,如今他已经公然与他对敌,难保他不会有抢夺皇位的野心!
成帝低头看了看跟前的太子,又抬头遥看自己的小儿子,他沉吟着开口,“你起来吧,将他带过来。”
大太监小跑着来到九皇子跟前,低声说了些话后,又领着九皇子夫妇徐徐靠近,北堂景伫立在车驾一侧,脸色阴沉的看着他们。
“儿臣参见父皇。”
“儿媳参见父皇。”
北堂逸拱手礼拜,却并没有跪下,莫梨君福了福身算做礼,静静的站在他身旁,浮华尘世,曾经骄傲如她,现在也已经心甘情愿的留守陪伴。
成帝深眉紧锁,想问的疑惑好像已经有了答案,返身坐回车驾的主位,繁陇的金纱帐间隔了他们的视线,他还是缓缓开口询问,“逸儿,为何不跪?”
“苍古侯可以不跪帝君。”
北堂逸的声音沉重而缓慢,从取出赤鸣火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只是北朔的皇子了,他更代表着整个苍古一脉。
周遭皆静,满朝文武顿时愣在原地,方才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揣测,可以说是被人诬陷,而九殿下却直直的承认了,他北堂逸确确实实就是当世的苍古侯!
成帝忽然轻笑出声,这一笑又顿时让那些大臣们摸不着头脑了,他自嘲道:“那如今,朕该唤你逸儿,还是该称呼你为苍古侯?”北堂逸闻言一默,没有出声回答。
“哼,好一个苍古侯!”
成帝冷哼一声,他的声音低沉,目光逐渐森冷,“朕的铁骑翻遍大江南北找不到任何踪迹,却原来一直就躲在域华城里,他们是否就想以这样的方式报复朕!”
北堂逸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我一出生,就已经预示了今日的一切局面,难道父皇当初没有料想过吗?”
世人从不知晓,他的母亲就是苍古侯唯一的女儿。
在苍古一脉找到他后,他才得知这件事,而当时苍古侯正被幽帝囚困在自己的府邸内,他的母亲在三日前自刎身亡,一个孩子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亲人相继离世,父亲对他疏远排斥,可笑的命运将他推到一个骄傲而屈辱的位置上,让一个孩子肩负起一族血脉的生存重责!
“逸儿,你……!”成帝稍显紧张的出声,想到他或许早就知道了一切,又缓缓地吞了后面的话语。
北堂景转身拱手置在身前,“父皇,先帝遗训,苍古一脉留不得!北堂逸既然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请父皇遵循先帝遗训处置他!”
满朝文武也一同齐齐下跪,浩然庞大的整齐出声,“皇上,先帝遗训,苍古一脉留不得!”
四周静寂一片,成帝端然坐在车驾内,久久都说不话来,怎会料到这样的事情,让一个父亲去杀自己的儿子,老人苍老的脸庞一霎失神,他想起容儿在他面前失控喊过的话,终有一日,你会害死自己的儿子!
终有一日,你会害死自己的儿子!
北堂逸默默低下头,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苦笑,父亲,你可曾会想到,我们最终都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莫梨君心中明白苍古一脉的事关系着整个北朔,只是她从不知晓,北堂逸身后一直有着那么沉重的责任,可现在,北朔的朝堂却要将他置之死地!
她上前一步,用力握紧他的大手,“北堂逸,你不能死,我们还要等着我们的孩子出世,我不会让你出事。”
北堂逸回握她的小手,望着她眼中的坚定与支持,心中突然多了一份力量,他温柔的应许,“我不会死。”
满朝文武跪在西城门内的雪地上,他们的声音再次齐齐传来,“皇上,先帝遗训,苍古一脉留不得!”这些朝臣中,多数都是太子幕僚的人,他们当然不喜欢北朔就此变天,而关于苍古一脉的存活,幽帝也确实下过旨意,为百姓能够安心归顺,为北朔的天下能够太平,一山不容二虎,苍古一脉留不得。
北堂逸冷眸巡视文武百官,“你们遵守先帝的旨意,那先祖域明帝说过的话,难道就可以违背吗?从古自今,苍古一脉一直都在为北朔的子民活着,你们就一定要将他们全都置之死地吗!”
“苍古侯是反朝的逆贼!”北堂景倏然起身,直面身后的北堂逸,“他们若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先帝又怎会与苍古一脉兵戎相见!”
“北朔天下能有现在的安宁,离不开苍古一脉的功绩,”北堂逸冷声回击,“苍古一脉与北朔相辅相成才能相安无事,你要真想逆天而行,只怕连你将来的帝位都会坐不稳!”
“你!”北堂景气结,心中却也开始隐隐担心起来,他从未想到过,一直被他压在脚下的北堂逸,一朝翻身经能瞬间动摇他的帝位,他愤然上前一步,厉声指责,“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父皇面前出言不逊,侮辱北朔!依我看,你势必也有造反之心!”
北堂逸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让人演了这么一出好戏,不就是想将我的身份诏告天下吗?”
“胡说八道,我何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北堂景甩袖侧身,很不屑的否认。
“在域华城中,能这么自由神出鬼没的,除了太子手下的靳军外,应该不做他想了。”
北堂景回眸瞪他,狠狠的说道:“北堂逸,你想要那么简单就离开域华城,是想避走他乡还是意图谋反,你自己心中清楚,你现在还站在这里,是因为你自己泄露了身份,而现在你就妄想能走出这里,苍古一脉留不得,你,更留不得!否则北朔江山的根基只怕要被你这反贼给动摇了!”
“依你所言,江山如果根基稳妥的话,就绝不会被人动摇。与其这么煞费苦心的对付我,你倒不如学学该怎么维护北朔的江山,毕竟是为北朔的太子,难道只会担心北朔是否会变天而已,”北堂逸衣袂翩翩,话语薄凉“硬是逼急了老虎,就不怕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北堂景闷了闷,随即又阴沉沉的笑起,“我早就说过,你就是有了造反的野心!”太子霍然反身重重的下跪,带着庄严的肃然,“父皇,儿臣奏请父皇处决苍古侯,留着此人必有无穷后患!”
金纱帐隐去成帝的脸,任谁都看不到他现在的神情,这一次,满朝文武不敢再跟声附和了。
良久,成帝才缓声道:“此人?太子,这是你的弟弟。”这话好似谴责却不具半点温度。
北堂景闻言微愣,心急父皇还在犹豫不决偏帮北堂逸,“若能为北朔除去后患,北堂景愿意大义灭亲!”就算北堂逸不与他争皇位,他也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去你的大义灭亲!”莫梨君凶悍的低喝,她最憎为皇位如此无耻的人,更何况他们现在这样肆虐张狂的想要决定她男人的生死!
北堂景似被她的话激怒了,他不顾皇帝的反应指使,转头看向身后列阵的禁卫军,“众将听令,将苍古侯北堂逸与这女人一起抓起来!”
“得令!”
枪戟震的地面微微晃动,西城门内顿时响彻浑然有力的一声答话。
“你真想要一意孤行,我一定会奉陪到底!”北堂逸面色不改的拉回激动的小娘子,深如碧空的眼眸越发沉寂。
“苍古一脉,千秋不绝!”
忽然间,域华城上空惊起苍古一脉的颂词,众人一怔,全都不由自主的仰头找寻,可除了阴沉沉的天空,西城门上什么都没有出现,这声音空灵幽寂,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只响了一声便停了下来,四周再度恢复静寂如初的宁静,隔了好一阵,久到大家都还是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北堂景正想好好嘲谑北堂逸一番时,天空中突然再度咋响高昂的颂词。
“苍古一脉,千秋不绝!”
西城门前的北朔官将们刚从错愕中回醒过来,又倏然再度陷入一种巨大的惊讶感中,这一次,传唱声不停,他们的声音一次高过一次,一遍响亮过一遍,那颂词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又完全找不出是谁传唱出来的,他们四面回顾,努力找寻,却已经毫无踪迹。
这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光束,眼尖的人首先认了出来,惊声喊道:“是赤鸣火!”
话音刚落,在众人的回眸追寻中,赤鸣火在天空中砰响,“苍古一脉,千秋不绝!”
伴着最后一声传唱,域华城内西城门上空已然被一片鹅黄色的祥云覆盖,是一些穿着鹅黄色衣衫的,轻功极高的人从空中落下,众人瞩目的方向,西城高高的城楼早已被攻阙,上面同时翻越出了数以千计的高手,他们也都穿着鹅黄色的衣衫,衣衫的左袖上全都绣着一片红火的火焰,那是赤鸣火的标志。
到处都是唰唰的兵甲声,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现,在域华城的禁卫军还未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透着寒光的冷兵器已经架在了兵将们的脖子上!
任谁都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域华城会这样轻易的被攻进来,在场的文武百官全都瞪目结舌,北朔的将军们还来不及拔出他们的利剑,就已经被挟持在苍古一脉的人锋刃下!
莫梨君也惊呆了,在极大的震惊感中环顾四周,在这么远古的冷兵器年代,她竟然看到了这么高的攻城效率,好似在一瞬间就控制了所有的局面,她都已经做好殊死拼搏的准备,可现在,大权好像已经转移了方位。
西城门内一片沉静,“苍古一脉,千秋不绝!赤鸣军参见苍古侯君!”
苍古一脉的人威肃扬声,为这一声参拜能高喊出来,他们等候的太久,此时他们虽然手持冷刀,却同时目光烁烁望着车驾前的方向。
一身翕然白衣,他的身形一直未有丝毫移动,他紧盯着车驾旁面如死灰的北堂景,淡然出声,“太子,请下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