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放晴后,得知九皇子拒婚的董玉皇后,被气的差点再度病倒,新岁初八,九皇子独自面见董玉皇后,两人密谈了整整三个多时辰,当日,看守玉斛的兵将被撤离,而本是域华城新红人的司徒雪盈,在严冬中跪在皇后的寝宫前求见,董玉皇后却以身体抱恙为由将她打发了,年岁夜那一场引人猜想的小风波又在流言蜚语中渐渐消散。
常听人说,京都城北面,越过鸶水河再行数千里的龙岩戈壁上,有万年不化的广阔积雪,可龙岩山下却又是一片绿洲草原,白日里如春暖花开,淡蓝色的鹄韭将那里装扮成没有尽头的海原,入夜却像寒冬急至,龙岩的常年不息的风,好像将万年积雪的寒冷一下送到你的身旁。
那里的奇景令无数人心生向往,真正下决心去龙岩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他们说,那里是人间的仙境,是那里与世无争的空气让去的人都不愿再回来。
域华城的钟楼顶端,一人漠然的远眺前方,那是龙岩戈壁的方向,晨曦的光芒渐渐显露,天际披着霓红色的优雅披肩,将绝美的霞光带给北朔大地的子民。
他肃然的嘴角仿佛有些苦涩,映着霞光的目光带着意味深长的沉寂,这一眼好似可以径直望到龙岩戈壁,身子微移,剑鞘碰到身后放的墙壁,触碰的声音引来他的注意,他举起剑,放在光影里细细的端详。
灰褐色的剑鞘勾勒着一种冷魄的美,从他拿起的那刻它起,它便一直陪着他,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时日了,他常常擦拭剑身,在心中默默地与他说一些话,这剑也算是他的一样寄托。
钟楼的楼梯吱呀作响,那人早已察觉却并不没在意,他知道,是凌晨敲钟的太监来了,缓缓的收了回剑,不想让人发现他的踪迹,临行前又远望一眼,转身从另一侧的楼梯离开。
“咚……咚……咚……”
域华城厚重的钟声在他身后回响,带着回朔历史的悠长,迎接暗潮汹涌的新一天。
元宵未至,北堂逸便将离宫的事纳入了行程。
他原计划待莫梨君满三月身孕后在离开,可是小娘子性子急,总是想要尽早离开,最近她害喜的症状稍稍好了一些,便更加在意这件事了。
就像现在,莫梨君抱着北朔地图走进,美颦紧蹙着使劲琢磨,已开始担心未来的事了,“路线你想好了吗?到底要怎么走?”
北堂逸轻叹一口气,离开书桌坐到她的身旁,“娘子,这些事为夫来想就好了,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心养好胎。”
莫梨君邹眉,“整天吃睡的话将来孩子会变笨的,”说着又很得意的笑起,“而且对北朔地势的研究,我可比你透彻多了!我现在多看看多想想,那就是胎教了。”当山贼可不是当假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是再生为世,她曾很刻苦的将北朔大江南北的地势统统研究了一遍。
“胎教?”九皇子困惑,跟着小娘子,他常能听到一些很新鲜的词,不知真是北朔民间的方言,还是她别树一帜的脑中想出来的,“什么是胎教?”
莫梨君讷讷的解释,“就是在宝宝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对他进行教导,这样子出生的宝宝都会比较聪明。”
九皇子挑眉,“当真?”
“当然是真的。”
“好,那让为夫来教我们的孩子。”北堂逸说着就将头凑到小娘子的肚子面前,想贴身教育女儿。
“嗳嗳,不行不行。”莫梨君立即刹车,心中暗附:那还得了,她的儿子还没出世就被教育成书呆子了
“又不行?”北堂逸郁闷了,浓郁的俊眉蹙成一束,显然很不开心。
莫梨君将地图递给他,打发着转移话题,“你还是想想南下的路线吧,你说我们是不是还可以顺便游历一番再与老爹回合?”
北堂逸将地图移开,“那为夫早就想好了,游历什么的,你还是别想了,你怀着身孕,能一路顺利平安的抵达就好。”
莫梨君嘟嘴,生孩子前不能动,生了孩子后肯定更没时间了……
“不过,为夫可以答应你,”北堂逸宠溺的搂过满面不满的小娘子,“等孩子出世以后,我们俩再去游山玩水。”
“嗯……”莫梨君无奈的答应,到时候只怕就多个拖油瓶了,她既无奈又幸福的轻叹了声气,舒心惬意的靠在他的胸口。
时间游走,三月初春,惊蛰。
九皇子呈贴请奏,将携带身怀六甲的九皇子妃南下修养。
此时天色蒙蒙亮起,玉斛宫门外停靠的马车精致而高大,三匹上好的骏马架在车前,不同于普通的马车,一看便能看出马车是特别订制的,太监宫女们忙碌着搬运行李。
莫梨君换了一条宽松暖和的红裙,竖起简单大方的发誓,扎了一条黑红相间的丝绸,最后,她拿着系腰的缎子犹豫了好久,怀孕近三月,小肚腩开始有弧度了,正犹豫在要不要系腰封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低泣声,疑惑的回头,正看见吉来站在门口抹眼角。
顺手将腰封系好,一身的简洁清爽的明了,“吉来,你干嘛哭哭啼啼的?”
“皇子妃,”吉来带着一阵哭腔开口,双眼泛着朦胧的泪光,“你和主子爷南下那么久,就留奴才一个人在宫里,小世子出生的时候,奴才不知能不能伴在您身旁,奴才十分舍不得你们……”
莫梨君不由愣住了,轻笑开口,“吉来,你哭成这个样子,会惹人家笑话的。”
“皇子妃不能带奴才一起去吗?”吉来征询着问,其实他之前就问过很多遍,可是九殿下就是不答应,临行前他不禁又想再多问一遍,说不定皇子妃会心软带她离开?
“离京的时全是殿下做主,我也说不上什么话,”莫梨君耐心的安抚他,在域华城这么久,吉来一直待她很好,“而且,我觉得你待在宫中比跟我们离开要安全。”
吉来抹泪的手势一顿,有些听不到皇子口中的话,安全?难道他们离开会有危险吗?“皇子妃,奴才跟着也可以随行照顾您啊。”
“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你就放心吧。”
吉来默默低下头,他还真是不放心,九皇子妃出岔子的情况太多了,正郁闷时又想到行囊的事,连忙叮嘱道:“皇子妃,您南下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奴才已经帮你备了好些绒裘,就放在马车后最上面的包袱里,冷的时候您顺手就可以拿出来。”
莫梨君微微一笑,真心实意的道谢,“吉来,谢谢你。”
阴沉沉的清晨,寒冷的空气中有着令人难耐的寂寥,积雪有些融化的迹象,寒气从地底下冒上来,这时候的京都城更加冷了,玉斛宫前,临行的车马已经准备就绪。
北堂逸去了皇子装扮,一身素雅的白衣让他的身形更加修长飘逸,默然在马车旁等了一会儿,回身看见小娘子带着吉来出来,没出息的吉来一脸依依不舍,小娘子纠结的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但笑不语的默默看着,这一别,或许就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高大的骏马被皮鞭挥动,大马一声低嘶,马车应声而动,滚轴压过整洁的雪地,在路面上滑出几行弧线,朝西城门慢慢行驶。
莫梨君挑起布帘默默打量,今早起来,她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北堂景那边的动静,年岁过后,太子宫太过平静,听说北堂景现在甚至很少露面,这让她很纳闷,而现在临行在即,她的担心就更加沉重了。
“娘子,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发现小娘子脸色不妥,坐在对面的北堂逸立刻出声询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淡淡的回答,转眸在看,马车已经徐徐靠近西城门,深灰色的城楼已经高大威严的耸立着,一来一走,她又再度回到这里。
“请问是哪里的车驾?”
西城门的守卫将领上前两步,手握坚锐的拱手询问。
驾车的小太监拿出出城的鉴贴,“是九皇子的车驾,皇上恩准九皇子妃南下安胎,快让我们过去吧。”
那将领再上前两步,结果鉴贴看了看,递回去后恭敬的回答,“是,末将这就为九皇子开城门。”言毕,他转头朝城门方向喊话,“开城门,放行!”
将领浑厚的声音在安静的西城门前回响,话音刚落,昂长的开门声响起,巨大的宫门为马车亮出一条宽广的前路。
小太监对着将领回应和善的笑,“多谢了。”
一切都显得顺利无阻,皮鞭一甩,马车再次行驶,城门长约十米,高大的黑木马车摇曳着钻过拱门的黑影,才出缺宫门,一瞬迅猛而走的尖光闪过,为首的驾车骏马突然惊嘶出声,人立而起冲前一跃,想要挣脱栓着的马车绳!
“啊!”驾车的小太监尖声喊叫,场面陷入不受控制的局面。
发狂的骏马带动身后的马匹,车驾转瞬遁入一片天翻地覆的慌乱,马车颠簸不止,车内的莫梨君面色苍白,北堂逸护着她紧靠车驾的一侧,他的脸色更是森然。
西城门的守卫军惊讶不已,手握冷枪的禁卫军冲锋过来,团团围住九皇子的车驾,可那高头大马一直发狂,任谁都不敢靠近营救。
“噌噌噌”,长空响彻三道破空之声,三支羽尾长箭凭空射出,厉箭射断拴着骏马的缰绳,狂躁的骏马脱缰而去,马车砰的一声落回地面,一切又瞬间回归沉寂。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北堂逸紧张的打量怀中的人。
莫梨君摇头,“我没事。”好在她畏寒,事先拿了一堆吉来准备的绒裘,又被北堂逸紧紧护着,颠簸并没有伤到她,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令她心情忐忑不已。
北堂逸起身掀开布帘,小太监被车马甩了出去,摔在一旁的地面上哀嚎,围着马车的一圈禁卫军正在四处寻找放厉箭的人,西城门上白雪皑皑,全是守卫军的人马,哪里还有放箭人的踪迹。
这时,空中传来长风吹鼓披风的声音,西城门前,从天而降五个黑衣人,他们足凳便于行事的步履薄靴,身披黑色的宽大披风,拂面遮脸的出现在禁卫军圈外。
他们背着令人刺目的冷兵厉器,其中多以长剑为主,方才禁卫军全都举目望天,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而这五名黑衣人好像凭空出现一样,鬼魅无比。
为首的禁卫军一声冷声高喝,“你们是什么人!”
那五名黑衣人却没有回答,齐齐上前一步,咚的一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的参拜,“末将参见苍古侯君!”
“末将等救驾来迟,请侯君赎罪!”
高大的西城门好像淹没了一切光辉,卓然立在车驾上北堂逸默然不语,远空自由的长风呼喝底啸,翩然吹送他身后的翕然白衣,他深眉紧锁,带着漠然的神色凝视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