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君的心微微颤抖,她本以为,这个那冷漠男人的心会像他的盔甲一样冰冷,那里肯定是深不见底的渊流,所以他身上才会总透着疏离的漠然,而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破心露骨的霸道宣誓。
北朔南疆的浩瀚江河,任你想去哪里,我都誓死相随。
她被震住了,喉咙紧涩的发不出声音。
似察觉到她的怯意,李谨霖拉她远离桥栏,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夜风呼响着吹过来,扬起他身后的墨色发丝,他们在半空中飘了一阵,夹带苦涩的氛围又落了回去,她低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李谨霖微微动了动,没多久,那只禾田铂金镯再度出现她低垂的视线里,映着两岸灯火,玉镯带着伤痕凄美出现,他拉过她的手,不容拒绝的将它放在她的手里。
“它已经是你的了,你不要的话,扔掉也好,砸碎也罢,任凭你处置。”
莫梨君错愕的抬头,容不得她拒绝质疑的间隙,墨色身影已然转身离去,他迈着沉稳有力的步子迅速隐去,独留她一人站在孤寂的石桥上。
手中的玉镯好似烫手山芋一般,她有些握不住,却又不敢将它丢弃,她有种错觉,那玉镯仿佛成了他的一片真心,他说,扔掉也好,砸碎也罢,任凭你处置。
大殿中,品酒宴仍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北朔各郡府的名酒齐聚一坛,十几个大瓦缸摆在大殿四周的空位,那些棕色瓦缸上头缠着厚实的棉布,贴纸上,红底黑色写着佳酿响赫赫的名字,虽然瓦缸盖着棉布顶盖,却还是掩不住香气四溢,依次入内的皇族们莫不面带喜悦的笑容,如此多的珍品佳酿齐聚眼底,今年的年岁夜肯定不会闷乏了。
内侧宫殿里,成帝走在前头,他附手身后,挺着笔直的腰杆缓缓踱步,北堂逸有条不紊的跟在身后,大太监领着皇子公主们先行入殿,随行只跟了两个提灯明路的小太监。
拐过绣着山水画的屏风,两人来到宫殿的一间厢房门前,小太监打开厢房的门,亮了灯,便规矩的守在门庭两侧,泽明宫的摆设一项大气典雅,唯独这件厢房只是简单的摆了几件用具,毫无任何奢华的摆设装饰。
北堂逸有些疑惑,眉头微微邹起的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当中一面墙壁上,那上面挂着一幅女子画像,心头一颤,移步靠近过去,借着灯光珍惜的打量。
画中的女子穿着平民的服装,鹅黄色的小褂显得她的脸庞格外柔美,她侧着脸,鬓角落下几缕发丝,轻垂在箭头上,她嘴角带着低浅羞涩的笑,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却也能感觉到她愉悦难饰的心情。
画中的人,是他的母妃。
成帝顺着儿子的目光落在那副陈旧的画上,好似勾起了一些遥远的回忆,“这是朕唯一留存的画像了,是在母妃入宫之前画下的。”
北堂逸冷笑,原来,母妃入宫之前有过这么明媚美丽的时候,她那样开心,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父亲吧,可她一定没料想到,人生的末尾,她孤独死在冷宫里,她的丈夫冷眼冷语的疏离了她的儿子。
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父皇带儿臣来,就是看这画像的吗?”
“逸儿,朕知道自己亏欠你许多,朕一直都希望你能坚强勇敢的活下来。”成帝沉吟着开口,话语轻启的瞬间,好似打开了一只尘封已久的盒子。
“当年,容妃那样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这并不是朕所想见到的,朕只是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北堂逸苦笑的撇开眸子,侧身背着他的父亲,安抚的话如果错过了时机,便不再有用。
“母妃选择自行了断,并没有错。”
“逸儿,”听他这样阐述自己的母亲,成帝浓眉深锁,微带恼意,“朕不许你这样说。”
“难道不是吗?”北堂逸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一命还一命,很公平。”当年后宫争宠最大的两位妃嫔,依次步向死亡,真正的导火线却谁都并不亏欠。
成帝深吸一口气,冷厉的注视着他,回应他的却是比他更加漠然的神色,他虽然有所察觉,但是,是从何时开始,逸儿的眼神目光变得如此疏漠,他们是父子,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良久,他沉沉的叹气,低眉走到房中的主位座上,颓然无力的落座,昏暗的灯火晃动光影,他低声喃喃自语,“容妃的事若不是碰巧遇上那件事,朕不会失去她……这一切,或许都是注定的。”
声音很轻,在这空洞幽静的厢房中却依旧听的清晰,北堂逸毫无反应的冷然出声,“父皇今日只想跟儿臣讨论母妃的事情吗?”
成帝抬眼看了看跟前的儿子,款款说道:“自从阿衡入宫后,你们夫妻便频频出事,你可知道,宫中的议论声早已经络绎不绝了。”
北堂逸默然听着,心知他肯定会提及此事。
“阿衡现在怀着皇族的子嗣,你得好好照看着她,以免她再出什么事。”成帝端然坐在那里,维持着天子的高傲尊贵,他的声音平和如常,简单提点着自己的儿子。
“儿臣知道了。”
成帝点了点头,又再度开口,“还有一件事,皇后与朕说过几次,要将司徒雪盈指给你做正妃,既然现在阿衡已经怀了子嗣,不如……”
“儿臣其实也正想与父皇说这件事。”北堂逸抢先一步开了口,拱手倾身做肃然之意。
成帝闻言微顿,“哦?朕还以为你尚未有准备,那既然如此,你准备何时迎娶司徒雪盈?”
北堂逸庄严着单膝下跪,拱手放在身前,“父皇,儿臣想退了与司徒姑娘的婚事。”
“你说什么?!”成帝微震,声音忽的低沉了许多,隐隐透着一股慑人的蕴怒,厢房中的空气也几近凝结,震动的微尘浮离起一些距离又怯弱的贴回原位。
“司徒姑娘并未与儿臣正式定亲,儿臣自觉高攀不上司徒姑娘,所以,儿臣想退了与她的婚事。”
再一次,北堂逸简洁明了,声音洪亮的回答,在成帝怒意更盛之时,他再度出声,“至于儿臣的正妃,阿衡如今已经怀了子嗣,儿臣希望父皇下旨将她拨为儿臣的正妃。”
“逸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成帝漠然冷寂的开口,眼底的怒意早已彰显无遗,“婚姻大事,从古至今都是有父母媒妁之言做决定,莫说你这么看重阿衡,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配做你的正妃,朕当初赐封她做你的侧妃,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北堂逸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年迈的皮肤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出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森然,“儿臣已经认定阿衡了,就算父皇您不同意赐封她为儿臣正妃的事,儿臣也不愿意迎娶司徒雪盈。”
砰的一声巨响,成帝愤然怒拍椅凳的边缘,这声响在静寂的夜里各位清晰响亮,吓得厢房外头留守的小太监全都不由的哆嗦了一下。
“为一个女人,你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吗?”成帝盛怒出声,“逸儿,你何时开始这样目无尊长,忤逆犯上的!”他就知道,纵容他对一个女人动了真情,不是明智的行为,或许他当初就不应该准许他们的婚事,留那个阿衡在域华城里。
厢房里异常沉闷,这空置许久的房间,难得有人进来,却就有这么大的动静。
“忤逆犯上?”北堂逸嘴角扬起苦涩的冷笑,“或许,就是从你无视你跟前的这个儿子开始的,父皇知道这十几年儿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成帝愣在那里,从未想过逸儿会提起这件事,望着儿子神似容妃的脸,他总是有难以控制的排斥心情,他不敢也不愿常常看见这章容颜。
“父皇可知这十几年里,你耳提面授的好儿子,北朔尊贵的太子殿下,有多少次想要置儿子于死地吗?”
耳弦一震,成帝倏然愣在原地,太子一直想要对逸儿死?他有些不敢相信,太子与小儿子两人一向不太友善,却他从未想过太子早已对逸儿动过杀机。
“父皇早已将我抛弃,置之不理,这些年,父皇哪怕问询关心过儿子一回都没有,”北堂逸逐渐收敛苦涩的笑容,眼底的凄然却掩饰不去,“还是父皇早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了,可以任凭我被人杀死?”
“不,逸儿!”成帝迅然起身,一向庄严的神色,此时尽是自责与紧张。
北堂逸低眉看向红莲地毯,“父皇不想要见到儿子懦弱的样子,所以儿子顶着那些痛彻心扉的伤痛一次次的活过来,这便是父皇所期望的吧?儿子像现在这样坚强地活着,就算苟且偷生,就算卑躬屈膝,就算恬退隐忍。”
“逸儿,”成帝扶额微颤,他从未想过,自己一再的隐退逃避会对儿子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他最小的儿子,在他的眼皮底下生活的十几年,却是在濒临生死边缘,“朕,朕真的不知……”
北堂逸默然不语的撇开脸,有种伤痛永远无法愈合,它抗拒了疗伤药,免疫了一切慰疗,它像毒瘾一般,在暗处姿然生长,静止在痛苦与遗忘中间,或许像是早已远离,却能一触及便惊天动地。
他坚毅的背脊微微移动,双膝朝向成帝的方向,庄严肃穆的躬下身,“如果父皇坚持儿臣不娶司徒雪盈是忤逆犯上的话,请父皇削除儿臣的皇子身份,让儿子带着阿衡永远的,离开域华城。”
白鸟忘机,看天外云舒云卷;青山不老,任庭前花落花开。为她的安危自由还有快乐,为他这一切的了断,他也早该离开这里。
素衣锦容尽铅华,依伴伊人离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