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内灯火摇曳,年岁夜其乐融融的气氛早已被掐断,人心惶惶的中心位置,莫梨君攀附在冰冷的石桥边缘,脚尖垫在石桥外沿上,这情形,看的人心都被调到喉咙口了,危险真不是几句话能解释清楚地!
石桥旁的人群涌动,嘈杂的话语声叠加着成了悠远的喧嚷,莫梨君诧异的眨了眨眼,没想到会突然蹿出一个高手营救司徒雪盈。
“娘子!”人群之中冲出一个惊慌的身影,九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见小娘子去了好久没回来,于是在四周走了一圈找寻,回过头便看见这种情况,心急如焚的道:“娘子,你不要动,我上来救你!”
莫梨君叹了口气,眉颦轻蹙,左手搭回来准备赶紧跳进来,一回头正对上一对漆黑的眸子,那人一身墨色锦服,浑身上下透着内敛的劲道,眉目微邹着,不置一言的朝她伸出手。
莫梨君动作一顿,以古怪的姿势与他僵持在原地。
“还舍不得上来吗?”李谨霖漠然开口,眼中的神色平静如常。
说话的时候,九皇子正踏上石桥阶梯的最后一阶,看见站在桥边的身影后,脸色顿时森然起来,几大步上前,亦朝着莫梨君伸出手,“娘子,快回来。”
仿佛又回到了海慧宫落水时的情景,三人古怪的僵局再度重演了,莫梨君心中郁结着没有开口,石桥下方的皇族们有些错愕,这一瞬的尴尬让人感觉古怪,却又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两只悬在半空的手,依旧执着的等待着,谁都没有先收回去。
莫梨君抿了抿嘴,谁的手都没有搭理,足底一登,敏捷利落的翻了过来,稳稳地站在石桥上,抬眸看了看一侧的李谨霖,底眸间淡淡开口,“谢谢。”
话音未落,她走向另一侧的北堂逸,安抚着低声开口,“我没事,你不要这么急。”
李谨霖半悬空的手缓缓地垂了回去,低头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北堂逸若有所思的看了李谨霖一眼,将莫梨君揽进怀里上下打量,“什么叫没事?怎么才一会功夫,你又跑到桥边上去了?你上次怎么答应的,不记得了吗?你存心想吓死我是不是?”
莫梨君望了望天,她说打死都不靠近湖边,可是没说打死也不靠近桥边啊……而且,谁会想到有人这么不安好心。
正这时,成帝携着董玉皇后匆匆赶了过来,皇城贵族们也都纷纷凑了过来。
“怎么回事?!阿衡,你伤着没有?”董玉皇后出声询问,关切的模样至真至切。
莫梨君心知她真正关心是她肚里孩子的安危,遵循着点了点头,“回禀皇后娘娘,阿衡没什么事。”
成帝面色沉然,看着桥头那方赶回来的几名宫女,冷声开口,“你们是怎么照看九皇子妃的?竟然让她靠近这么危险的地方。”
那三名宫女吓得立马跪地不起,哆哆嗦嗦的想要出声辩解,“奴婢,奴婢们是……”
正开口,却被另一人抢了声音,“雪盈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声音凄凉坚毅,却是结巴着说出来的。司徒雪盈出现在桥头彼端,似还想上前几步,却一个蹒跚跌在了地上,两名宫女立刻迎了过去。
被九皇子妃的事情一震,众人差点忘了方才差点落水的正主,这场有惊无险的意外,司徒雪盈才是最受惊的人。
董玉皇后立刻疾步走了过来,“雪儿,你怎么样?怎么样?”握着司徒雪盈冰冷的手,更是心疼不已,满目疼惜的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是发生什么事了?”
司徒雪盈唇瓣苍白,真的像是受了极大惊吓,摇了摇董玉皇后握着自己手,“皇后娘娘,是雪盈的错,方才只顾着找丢失的丝巾,也不知怎么的,会突然绊在桥栏上,我想九皇子妃是想救我的,只是一时错手而已,不关她的事,都怪雪盈自己不小心。”
“这桥上哪里地滑?无缘无故的,怎会忽然绊在桥栏上!”董玉皇后回眸看了看已经安然无恙的阿衡,关切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司徒雪盈落水之时,那声凄厉的哀求许多人都听见了。
莫梨君愣愣的瞟了司徒雪盈一眼,好一番虚弱又真诚的感谢!石桥上方圆寸地,任谁都听见了,皇后娘娘明指似地话语更让众人‘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现在摆明就是说她小肚鸡肠的想要推她落湖!
跪在地上的宫女这时才又弱弱的开口,“回禀皇上,回禀皇后娘娘,奴婢们方才确实是帮司徒姑娘找丝巾去了,才走开一阵而已,没想到……”
众人沉寂在一片异样的静默中,莫梨君明显感到许多谴责、鄙夷的目光朝自己投来,这冤屈真是又好笑又真实,她一个怀了皇族子嗣的小侧妃,引出这样的事,肯定想借机打压攻击未来的九皇子正妃呢,罪名太成立了!
北堂逸俊眉紧蹙,冷面如霜,“你!”司徒雪盈惺惺作态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不想莫梨君受这不白之冤,刚要开口反驳,却又被身旁的人压了回来,转眸看了看怀中的小娘子,却见她依旧镇静自若的样子。
莫梨君淡然开口,“司徒姑娘,你没事就最好了。”
跟这种心机小人争辩,反而显得多余,别人要当她是恶人,她便是好了,反正她抱着大刀长大,一睁眼便是杀人越货,江湖上什么险恶没见过?黑风寨女魔头的名号都顶着十几年,她莫梨君最不怕就是当恶人!
司徒雪盈眼神复杂的望着她,唇瓣抖了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场面微微静止后,人群中开始起了烦扰的骚动,董玉皇后微带不悦的看了看九皇子妃,将司徒雪盈扶了起来,“皇上放心,雪盈没事,可能受了些惊吓,臣妾先带她下去休息一会。”
成帝点头,“恩,也好,皇后你就好好照顾她吧。”说着又朗声开口,对其他人道:“好了,宴席快要开始,年岁之夜就该安安分分合合乐乐的才是。”
大太监点头哈腰的连忙扬声而起,“一会儿就是品酒宴了,珍品佳酿都已经准备好了,众位都回去吧。”
皇族们熙攘涌动,渐渐远离石桥,成帝转身之际又折了回来,“逸儿,你随朕过来,朕有些话要与你说。”
北堂逸步子未移,微带筹措的站在原位,莫梨君心知他还在担心自己,攀着他的手臂小心安抚道:“我没事,你先过去吧,我在宴席上等你。”
人群稀稀落落的散去,再回身,司徒雪盈被董玉皇后带走了,一放石桥上只剩下她一人站立着,莫梨君闷闷的捏了捏拳头,故作不屑的轻切了一声,要放在黑风寨里头,她早上去撩巴掌了,可现在却只能受这窝囊气!
“她在说假话?”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莫梨君诧异回头,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走,李谨霖黑衣墨然翩翩,低吟着开口。
“她是苦主,苦主说什么就是什么,真假重要吗?”莫梨君抿了抿唇,将心中不耻的骂语咽下。
李谨霖嘴角微扬,她眼底的神情可不想说的这么轻淡,默默注视着她,“在域华城中,想不受委屈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
“就算这样,你也能忍?”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不是这样的人。”被隐藏,被欺压,那就不是莫梨君了。
“那我是怎么样的人?”
李谨霖恍然想起那个在沙尘飞扬的兵阵前,挥斥方遒的红衣女子,那种张扬跋扈的霸气和魄力,不应该被牢笼深锁的域华城囚困。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李谨霖缓慢出声,“还是你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下半辈子就要在这皇城中相夫教子,哦,还有,你还得学着与人争宠了。”
莫梨君暗暗切齿,“李少将,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谨霖踱步走开一两步,回眸看着穿着红衣宫服的她,“为了那个男人放弃一切,值得吗?”
他的眸底深邃如墨,与带着灯火的夜色映衬,有些摄人心魂的波澜溢出来,莫梨君撇开眼眸回避,“值得。”
值得,她相信北堂逸。
幽然沉寂横戈在石桥上,良久,他又再度出声,“跟我走,他会娶别的女人,他的身份只会令你受更多的委屈,我带你离开这里,北朔南疆的浩瀚江河,任你想去哪里,我都誓死相随。”
像当初在勉西他所作决定一样,出罢全关外,不再陌路人。
莫梨君心潮澎湃,微带木讷的望着眼前的冷面男人,她知道,李谨霖能说出这番话,是付出多大的勇气与决心,只是从未想过,今生会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肯为她抛弃所有……
“你……”她结结巴巴的说不上话,步履怯弱的退了两步。
她退一步,他却上前一步,眼神炙热的看着她,轻声低语,“莫梨君,是你教会我的。”
莫梨君诧异的抬头看他,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所坚信的东西或许没有对错之分,这世间的是非黑白早已模糊不清,只是在明白了心中最真实的期望后,便再不会从善如流的遵循他人的安排了,“我一直走这我父亲亲手铺设的路,可是现在,我想选择自己想要的,就算与你一起是最不应该,最错的事,我也不想放弃。”
连空气都变紧塞了,莫梨君步步退后,一个蹒跚再度撞在桥栏上,手腕被他忽然紧握,美颦对上他的冷冽执着的眸子。
“莫梨君,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