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李谨霖闻言缄默一阵,本以为她回策马离开,甚至可能头也不回的走掉,现在,一次次的犹豫后,她却给出了这样意外的答案。
李谨霖凝眸正色,“莫梨君,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莫梨君抿嘴浅笑,笃定道:“我要回去。”
“太子已经知道你出逃的事情,现在回去,难有生机。”李谨霖蹙眉说着,他看不透她的想法,曾坚持保护着那些她在乎的人,现在难道又变故了吗?
“李少将,我很清楚也很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带我回去吧。”
莫梨君笑笑,温婉的脸庞附着朝霞的暖意,恬静的自信感包拢在她身周,李谨霖收回手,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四肢仍有酥麻的回痛感,莫梨君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走向另一匹马,黑衣人死后,马匹还有存留的,拉着缰绳艰难的翻身上马,坐好之后莫梨君不由一阵心酸,想她堂堂黑风寨寨主,自从来了京都城,丢脸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以后谁还敢给她下药,她一定剥了那人的皮!
莫梨君恨恨的想着,抬头去看前头的李谨霖,两马相对而立,站在一片尸体残骸的雪地上,林风卷着淡薄的血腥味在空中飘散。
见他良久没开口,莫梨君想起方才不经意的唇瓣轻触,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先开口打破僵局,“李少将,要是你不愿意,我可以自己回去。”但估计太子也已经知道带走她是李谨霖,难逃罪责了。
李谨霖心中筹措,“是因为九殿下吗?”
莫梨君心里轻轻的回答,是……可嘴上却说不出这话来,“李少将,就算我要离开,也要光明正大的离开,我不愿背负莫名罪状,要是那样,岂不是变成畏罪潜逃了。”
她没有说错,这也是她下决心回去的原因之一,她莫梨君不是什么替罪羔羊,以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幽幽叹了口气,李谨霖扯了扯嘴角,牵动马绳缓缓靠近,“好,我们回去。”
他牵过她的马绳,轻带着马匹起程,马蹄无情的踏过尸骨,在雪域广道上起程,这一次,是归程。
瓦蓝的天空只有轻薄浮云,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飘逸着,冷风过境数百里,勉西营地上战鼓雷动,顷刻间,便将雪原的宁静打破。
营帐之前,白雪泥泞混杂一地,士卒将领们骑着战马践踏泥地,在营地里转圈绕,营地中央的粗厚木柱上,捆着一个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的人,寒风在他身上吹唆,他身上尽是皮鞭抽打过的伤口,一双腿早已血淋淋的,那人毫无反应的半垂脑袋,显是已经晕厥过去了。
“喝,喝,喝,喝!”
云缓遮掩阳光,场中有蔽日的阴晦,士卒威严浑厚的呼喝声在场中回响,寒气逼人的冷冽中,一众皇子一字排开的端坐在阵前,他们身后罩着紫色风障,九把檀木座椅,唯独最末的位置空落无人,结实的风障屏挡半面寒风,皇子们脚下的衣袍仍被冷风吹唆带动,中间为首位置,北堂景凌然傲色,端坐中央。
斜眸看了看最末的空位,不由轻哼一声,满目愤然恼怒,身旁的三皇子见此,出声道:“大哥,这人该怎么处置?”
北堂景高扬起声音,“留着性命,回域华城后由父皇来定夺。”他就不信,这一次,北堂逸的命还能保下来,就算能留下性命,他也不想再在域华城中看见他!
“九弟私放人犯,还想找替死鬼,身为皇子作出这等事来,简直愧为北朔皇族!”三皇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好似北堂逸就是侮辱皇族的存在。
五皇子不耻轻笑,“三哥,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九弟对不起的人是你呢。”
“老五,你存心跟我作对是不是!”三皇子忽的起身,转而轻蔑笑道:“还是你心有不服,上回狩猎,九弟倒还杀了几匹雪狼,那垫底的好像是五弟你吧?”
五皇子闻言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我可不像三哥这么斤斤计较,愿赌服输,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天天挂在嘴边。”上回狩猎之时,见他圈林中的猎物少之又少,就知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想让他输,出行兵将几乎都听太子的号令,不是他还有谁!这么想着,蕴怒的瞪了目视前方的北堂景一眼。
“老五,这话听着可真酸啊。”三皇子不怀好意的揶揄,“输了就输了,撑死不过丢个脸,吸取教训,以后少盲目张狂才对。”
“哼。”五皇子轻哼一声撇过脸去。
北堂景沉声道:“好了,都不要再说了。”三皇子嘴皮子难得胜一回,登时心情舒畅的坐了回来。
北堂景看着场中的囚犯,脸色仍是郁郁不解,派出追杀的刺客还未回来,北堂逸这次公然与他作对,是始料未及的,但却也正中下怀。
当初,他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就连身为太子的自己,站在他的身边,便始终得不到父皇的关注,现在,他沦为举目无亲,被人视若无睹的废人,这便是报应,亏欠过他北堂景的人,终会失去一切!所有的,他都会讨回来,直接取人性命反倒便宜他了,他要一点点的折磨死北堂逸,看他生不如死,让贱如泥粪的他跪在自己的面前求饶,既然他这么在乎阿衡,那便更不会让他们好过!
一名士卒小跑的靠近,在位前单膝跪地,拱手道:“起禀太子殿下,人犯已经昏死过去,是否还要继续?”
“留下性命。”北堂景沉吟说着,待士卒领命离开后,缓缓站起身,对着其余皇子说道:“这次勉西冬猎,出了不少事,太子妃如今身体虚弱,我准备后日起程回京,你们可有异议?”
众位皇子均没表态,也便表示没什么意见,反正太子已做决定的事,他们有意见也反抗不了。
见众人并没异议,北堂景满意的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晌午时分,正准备回帐休息,才走开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片如潮响喝,长唆的马嘶声在营地里惊起。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林中忽然冲出两匹疾驰骏马,惊吓了场中的士卒,隔得太远,皇子们都看不清忽然闯入的来人,却听有一名将领首先喊了出来,“是九皇妃!”
“九皇妃回来了!”
莫梨君一马当先奔冲在前,除了雪原林道,便看见营帐前站了满满的士卒兵将,顿时勒住大马停了下来,李谨霖紧跟其后,控绳之时超过莫梨君一步,停在她的身旁不远处。
“是李少将!”众将领皆是一惊,不由愣住了,九皇妃是畏罪潜逃,那李少将出现在这,难道是他抓九皇妃回来的?可见他们这各骑一座的阵势,也不像啊?
莫梨君看了李谨霖一眼,漠然翻身下马,离开大马身旁,缓步走向营帐的方向,望向北堂景扬声说道:“太子,阿衡有话要说!”
北堂景冷眉一肃,毫不理会这话,对着那些将领径直道:“擒下畏罪潜逃的囚犯,生死不论。”
士卒与将领们听令一顿,半晌才缓过神来,迅速牵动马绳,顿时战马飞速疾驰,在九皇妃的四周奔波移动。
马蹄声轰轰作响,莫梨君迈出几步站定,像是忽然闯入战局的局外人,无措的望着汹涌人潮,君烈马带起的寒风吹偏裙角,身后青丝飞舞,孤身卓然而立,站在营地的中央,好一个生死不论!
莫梨君止步不前,四周烈马疾驰,快到看不清人影,脸色有些苍白,却仍执拗的绝不后退一步。
士卒将领们都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动手擒人,方才那定罪的人,他们可以随意处置,现在可是真身本尊站在跟前,而且看着九皇妃冷厉的眸子,他们竟还有些怯意。
“还等什么,快擒下犯人!”三皇子站起身来,扬声符合的下令。
动手还是不动手?莫梨君心中犹豫,当这么多人的面,要是动了手,就算太子妃的事过去,日后定有其他麻烦;可若不动手,再仍由北堂景这样侮辱自己吗?
李谨霖剑眉紧蹙着站在阵外,紧握缰绳的双手,隐隐勒出红痕,为她犯了那么多错,也不计多这一件吧……
战鼓烈烈砰动,场中形势紧绷如弦,李谨霖正欲动身出手,却听营帐方向,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慢着!”
众人不由一愣,循声看去,只见九皇子拄着黑木拐杖走出营帐,一步不停走向场阵中央,他走的很急,身影有些颠簸,面上带着动容焦急之色,战鼓声戛然而止,士卒将领们急行的战马在听见声音后纷纷停了下来,一边的士卒自然的让开一条路子,阵外,李谨霖前倾的身子又忽的沉了下来。
莫梨君看见他出现在眼前,看他站在烈马黑甲之前,长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吹扬起他的衣袍,他们静立着沉寂对视,强风阻隔在他们中间,好似要把千丝万缕的联系全部刮走,可却只是徒劳翩摆而已。
莫梨君启步走向他,一步再一步,终于站定在他身前的地方,脸颊被风刮得微微发红,身上还带着一路奔波的风霜,定眼望着眼前的男人,半晌才终于出声,“混蛋!”
“混蛋!”莫梨君愤然又骂了一句,“为什么给我下药?谁准你自作主张,你想让我留下,我就得留下,想让我走我就得走是不是!?”
北堂逸仍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焦急、兴奋、困惑,这么多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竟一时吐不出半个字来。
“北堂逸,你别想丢下我!”
别想丢下我!
忽的一下,莫梨君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里,扑散一阵风尘,温暖的双手紧拥在她身后,黑木拐杖砰然倒地,四周的景物一下变得模糊起来。
北堂逸将她紧抱在怀里,紧到好似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在她耳瓣低声说道:“莫梨君,我不管了,不管你是否爱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既然你回来,以后,就再也别想逃离我的身边!这辈子都别想!”
莫梨君窝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体覆住了她轻扬的笑容,她也不管了,就算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厉害,就算他总是气的自己抓狂不已,可她已经不想离开了,不舍得不忍心也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他。
他们身份悬殊,性格南辕北辙,最错的两个人,却在最错的时候拜了堂,是注定的吗?莫梨君仰头望着渐露暖阳的天空,若真是注定的,那她认命吧……
认命吧,反正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