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风霜伴着寒露,在凌晨的空气中沉溺,黑暗中,一个魁梧身影趁夜离开,怀中似还抱着一个人,暗影模糊,看不清离人的脸。
马儿轻踏着脚步起程,出了勉西营地的驻守范围,启程的白马在寒露凝重的雪地里奔跑,冷风扬起离人的衣袍,露出他清瘦冷寂的脸庞,双眉微蹙,急行间低头看了眼怀里昏睡的人,下意识的紧搂了搂。
雪原过道,只有望不到头的路,奔驰的白马踢踏作响,一路疾驰,行了两个时辰后,天色沉缓的明亮起来,晨曦的暖阳浮出,在白雪上洒下晶莹的光辉,那人牵动马绳,白马轻嘶停下脚步,站在盈盈白雪之中,一片黑与白的交汇。
莫梨君被隔醒了,虽知道在囚帐一定睡不好,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不安稳的一夜,脑子沉的不像话,还以为是受了冻,睡眼朦胧的睁开眼,才惊觉自己的离奇处境。
她窝在一个男人的怀中,坐在白马上,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莫梨君惊愕了一下,抬头看向头顶的男人,不禁轻呀了一声,随即愕然道:“你干什么?”
李谨霖低眉看了看她,抬头看着路的前方,“再过一阵就到全关了,既然醒了,待会路过驿站,你自己骑马吧。”
莫梨君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昨夜她还被绑囚帐中,现在让她自己骑马出全关?!这人难得说一大串话,竟没有一个字在回答她的,莫梨君想坐正身子,却发觉自己全身乏力,想抬手支撑一下都使不上力,不对劲!在愚蠢的人这下都明白了,她被人下药了!
下药?莫梨君闭眼思索,想起昨夜见北堂逸的时候,喝过的药兔汤……心中顿了顿,睁眼轻喝道:“放开我!”
“不用逞能。”李谨霖心知药效还没过,见她想要挣扎,握着她的肩膀稍移,想让她乖乖坐好,哪知莫梨君并没想象中安分。
不愿被他操控的莫梨君,极力支撑着身子一扭,半个屁股离开马背,重心不稳的一下滑了下去,“啊!”
李谨霖一惊,眼疾手快的迅猛出手,抓住她身后的披风,莫梨君滑到半空停住了,右脚勾在马鞍上,李谨霖两手各抓披风一边,将她托在马腿边上,简直是高难度的倒金钩姿势。
两人对视一眼,发觉彼此都是紧邹眉头的,李谨霖俯身注视着她,“你就没有安分的时候?”
这厢气还没消,被人下药,又跟他出现在这荒郊野外,现在还想让她安分?做梦!莫梨君言简意赅的简短回答,“没有!”
哪知话音刚落,下一瞬持重感一松,砰的一声,莫梨君跌了下来,四脚朝天的摔在雪地上,“哎!……”
李谨霖做起身子,在马背上端庄威严的俯视着她。
离地不远,又有雪地缓冲,所以摔得不算惨,可莫梨君郁闷坏了,躺在雪地上,强忍酥麻感使唤四肢,想让自己尽快恢复过来,哪知药力还没完全过去,进展比想象中的缓慢许多。
“别浪费力气,药力再过一两个时辰才会褪。”毫不怜香惜玉的李谨霖转眸远眺前方,风轻云淡的说着。
莫梨君抬头看他,阳光照在她的额头上,他的身影刚好当初一半初阳,却还是有些刺眼,两人一个端坐马上,一个笔直躺在雪地里,怎么看都是极古怪的情况。
这会也不管什么称谓了,莫梨君大声质问,“姓李的,干嘛把我带到这来,还有我们到底要去哪?!”
李谨霖回头看她,眼里滑过一丝笑意,“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莫梨君心头微颤,怔怔的的反问道:“什么我想去的地方?”
哗的一声,李谨霖翻身下马,铁甲沉沉震了一下,锦靴半埋进雪地里,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
李谨霖蹲在她身旁,“还得再走一阵才到驿站,你配合一点的话,估计可以快些到。”不然,要是太子发现了什么,只怕就不好走了。
莫梨君满目疑惑的盯着他,柳眉蹙得很紧,这人自我决定的说话方式,真受不了!
李谨霖扶她坐起身,莫梨君黑色的皮袄上沾满了白雪,连发间都有白色的痕迹,见她如此狼狈,伸手想帮她擦去发间的落雪。
“是谁让你带我走的?”莫梨君低声问道。
伸出的手不自然的顿了一下,接着随意的帮她抚了抚发间的白痕,面无表情的反问道:“怎么,不愿意走?”
莫梨君疑惑更深了,最后的威胁道:“我为何要跟你走,而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别指望我安分跟你走!”
李谨霖轻笑了笑,浅淡的几乎摸不到痕迹,“‘死’一个九皇妃,换你自由,我还以为你会高兴。”
“是北堂逸让你这么做的?”莫梨君犹豫着问道。
“是。”李谨霖这次的回答很明确。
有些闷闷不乐,莫梨君低眉看着地面的白雪,暖阳洒在她的身上,可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呼出的气形成淡薄白雾,只一瞬就迅速散去,想起昨夜还给她取暖的北堂逸,莫梨君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当初明明是他坚持带她去域华城,给她新的名字、新的身份,甚至让她当上皇妃,可现在,却又忽然愿意放她走了,这么突然,这么莫名……
“起程吧。”李谨霖想抱她起身,知道她有些畏寒。
莫梨君抬起头,愣愣的看着身旁的李谨霖,坚持最后一点的怀疑,径直问道:“你是太子幕僚的人,为何要帮他?”
李谨霖闻言扯了扯嘴角,“我有我的理由。”
问了也等于白问,莫梨君懊恼的看向远方,她想去的地方?当初北堂逸安顿了黑风寨的人,却一直没有告诉她,他们具体在哪里,之所以乖乖待着,也是因为北朔这么大,无从找起,现在她有机会离开了,可以去到老爹他们身边去了,可她却开始犹豫不决了……
“还想待多久?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李谨霖淡淡说着,难得开始询问她的意思。
莫梨君脑中乱乱的,心头闷闷地,根本不想开口,也不去看身边的李谨霖,开始想要拖延一点时间,起码等她能够自如活动再说。
李谨霖剑眉一蹙,再没耐心等下去,强势的一下横抱起她,“要想,路上慢慢想。”
莫梨君诧异的惊呼出声,“姓李的,放我下来!”
“还想再摔一次?”李谨霖很不客气的说道。
“你再敢摔一次看看!”莫梨君立刻叫嚣。
李谨霖沉吟着笑了起来,仿佛遇到很好玩的事情。
“姓李的,你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你……你别得意,等我恢复过来,我一定全部讨回来!”莫梨君张牙舞爪的嚷着,一副睚眦必报的恶势力作风。
李谨霖却笑的更开怀了,“好,我等着。”
“你!”莫梨君气结,见过无耻的,没见过无耻到这么嚣张的!
李谨霖单身抱着她的腰身,一个登步坐上马鞍,莫梨君侧坐在他的身前,两人身子贴的很近,周身都是他的气息,李谨霖牵动马绳的手就在她的眼前,莫梨君心一横,不服气的一口咬了上去。
李谨霖吃痛的眉头略略邹起,并没掰开她,泰然处之的坐着,沉声问道:“难道你不想走?”
闻言,莫梨君咬人的力度渐渐弱了下来,扭过头嘴硬道:“谁说的,就是本寨主不想跟你走!”
“这个你可以放心,”李谨霖抖了抖胳膊,忽略被咬的疼痛感,“出了全关自会有人接应。”
“有人接应?”莫梨君没料到这茬,刚想仔细问清,却听远处传来‘嚓’的轻声,声音极低,不是有点功力的人根本听不出来。
而马背上的两人却都清楚听见了,李谨霖只听风声就已知攻势走向,脸色一肃,拥着她立刻俯身压下,莫梨君顺势倾倒,两人以极暧昧的方式面对面倒下。
莫梨君杏眸圆瞪,因为唇际传来的轻薄触感,倒下的一瞬间,两人唇际蜻蜓点水似的轻触在一起,在两人错愕对视的时候,一支冷啸利箭带着风声在他的背上掠过,呲的一下滑过他身后飞扬起的发丝。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李谨霖直直的望着她,两人身子贴的不留一丝缝隙,她的唇近在咫尺,心头忽的传来异常跃动,这种杀机四伏的时刻,他竟然分心想了别的。
莫梨君很快回过神来,无暇顾及暧昧的氛围,脑中只想到有敌人的紧张情况,留心听了一下,立刻出声道:“小心!”
伴着话音,李谨霖抱着她一个翻身滚了下去,砰的一下身侧溅起半圆雪花,无数支穿杨白尺的利箭穿刺而出,莫梨君被李谨霖压在雪里,除了周身寒冷,还能看见半空上凌乱穿刺的无数利箭,咻咻的破空声在林中震响,林间的寂静在一瞬变得紧张起来。
箭阵稍稍停下的时候,雪岭旁传来的马蹄声,李谨霖伸手缓缓抽出佩剑,冷剑砰然出鞘,莫梨君看见李谨霖眼里的肃然杀气,转眸看见不远方向,十几个骑着大马的黑衣人赫然出现,身子不由微颤,她认出黑衣人手中的光刀,是当初在青魁山道埋伏的一伙!
李谨霖迅速起身,威武的身姿,卓然直立在雪中,长剑指地,怒目注视着前方的迅猛攻袭。
马匹迅速冲将过来,尘雪飞扬,马蹄声杂乱,就在人目混杂之时,其中的一个黑衣人扬着手中长刀冲刺过来,李谨霖避走开,朝着他的右侧方向奔走几步,瞬时蹬地而起,与他擦身而过之时,扬剑一刺一挑,一道红影在半空飞溅,那黑衣人登时翻身摔下马去了。
紧跟其后的黑衣人一刻不停,另一个黑衣人又策马奔来,李谨霖倏然起身不躲不让的直扑过去,长剑在风中掠过一道光影,一剑刺穿大马的身子,大马惊嘶一声,一下转了方向,黑衣人措手不及的控制马时,灵巧如蛇的长剑已然刺穿他的胸膛。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李谨霖回身望去,持着长刀的黑衣人冲杀过来,李谨霖冷眉一蹙,提起脚边的一支利箭,使力一掷,那黑衣人立刻翻身倒去,大马却依旧未停,李谨霖借势翻身上马,周身杀来两人,寒气逼人的光刀一瞬便在眼前,李谨霖蓄劲臂力,力道迅猛的出击,剑锋压下光刀,由下往上撩起,转而一下刺去,瞬时将敌人刺挑于马下!
李谨霖只身应敌,不消多久,黑衣人被杀的只剩三分之一,杀了许久,虽未伤汗毛,但以少应多的阵势并不轻松,马背上的李谨霖渐渐喘起粗气,莫梨君身子已经稍稍可以移动,但却仍不够力气冲锋杀敌,只得窝在一旁紧张看着。
雪原上尽是刀剑厮杀的铿锵之声,晨曦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地面上的尸骸遍地,阳光映衬下的鲜血与尸骨,隐隐透出一股触目惊心的诡异之美,死亡的气息四处弥漫。
在青魁之时怀疑过,那些黑衣人应该是冲着北堂逸来的,现在莫梨君却有些疑惑了,这些黑衣人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正想着,却见一个黑衣人瞟见她的所在,立刻转向攻了过来,莫梨君手无寸铁,而且就算有,她现在也未必举得动,光刀映着刺目的朝阳,直奔她的心口位置,电光火石之间,那黑衣人忽的顿了一下,莫梨君抬头望去,却见黑衣人身后刺出一并冷肃的利剑。
马蹄声作动,在黑衣人倒下之时,李谨霖在他身后出现,再看他的身后方,其余的几个黑衣人已然尽数死去,惊魂未定的莫梨君顿时长舒一口气,自从来了勉西,她力不能及,还需要别人保护的时刻已经远超过预想了!
李谨霖取回利剑,俯身朝她伸出手,莫梨君抬眸与他对视,“这些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快走吧,再不然就走不了了。”李谨霖沉声说道,心中暗暗担心,情况不如他预计的理想。
“到底,是谁派来的?”莫梨君没理会他伸出的手,坚持着问道。
李谨霖坐直身子,淡淡开口道:“是太子秘密训练的刺客。”这些手持特制光刀的黑衣人,当初只是听父亲说起过,今天还是第一次碰上,营地那方的形势想必已经很危险了。
“太子?!”北堂景的手下?莫梨君有些讶异,所以当初那些人确实是要杀北堂逸的,而现在,北堂景也已经发现了她未真正死亡的事实,才派人出来追杀,而独自留在营地里的北堂逸,岂不是要孤身面的这一切?
李谨霖巡视四周情况,这些刺客不是一般的人,每次行动都会分列两队,这次出现的人数这么多,只怕后头还有一队,冷声说道:“莫梨君,没时间再犹豫了,走吧。”
雪地上,莫梨君闷不吭声的低着头,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李谨霖缓了缓性子说道:“就算你没遇上太子妃小产的事,依你的性子,只怕以后也会惹来其他麻烦事,你再不走,只会浪费九殿下放你离开的苦心。”眼底滑过令人难以察觉的怜惜,域华城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遇上……太子妃小产的事?莫梨君怔了一下,脑子忽然豁然开朗,对!她怎么没想到呢?莫梨君抬起头,眸中有些盈亮的闪光,抬了抬脚,坚持着站起身来。
李谨霖以为她想通了,可以起程出发了,于是伸出手,准备拉她上马。
莫梨君站在大马旁,看着他伸出的手,邪魅微笑开口,“李少将,麻烦你,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