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帐内没有点灯,布帘外有朦胧的白光,透着半明半暗的光角,李谨霖半跪在光里,他跟前的白衣男子轻启薄唇。
“我不是你的主人,大可不必这样唤我。”
李谨霖稍稍沉默,搁在面前的手挡住了视线,“在微臣心中,当今天子才是真正的主人。”
白衣男子笑笑,这么说来,‘侯君’也只是敷衍的称呼而已,“李家一门忠烈,看来李少将也是赤胆忠心的栋梁之才,既然如此,你当初听从我的命令,岂不早已犯下欺君之罪?”
“殿下应该明白,是否欺君,并非微臣能够定论,”李谨霖缓缓说着,抬眼望向跟前的九皇子,“微臣选择隐瞒,是因为敬重苍古侯。”
苍古侯,这三个字像魔怔一般,隐在北朔所有人的心底里,可以回忆可以思念,但,不得提及。
在不知他身份之前,李谨霖对他这九皇子是毫不在意的,现在知道了,嘴里挂的依旧是苍古侯的名号,收买这人的心,可真是件难事,北堂逸低眉默然,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凳上坐下,“起来吧,找我有何事?”
李谨霖站起身,跟随两步站到一旁,右手附上冰冷剑柄,郑重开口,“九殿下,可有需要微臣帮忙的事?”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像是好心自荐又像是推敲试探,北堂逸凝眸看他,“我不懂这话的意思。”
“太子下了密令,派人接骆太傅去京都,想必遇上雪狼的事,让他起了疑心。”李谨霖缓缓说着,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太子是想趁这个机会查探九皇妃的真正身份,若再发展下去,揪出剿贼的事来,可就不好办了。
北堂逸闻言一顿,微蹙的眉宇更显落寞,思索着半晌没有开口,李谨霖默然不语的等在一旁。
北朔朝堂之上,那些官员是虚荣浮夸还是攀权争位,北堂逸一眼便看的出来,而李谨霖不像其他人,虽一直被他父亲操作,但他感觉,李谨霖像一把拥有独立灵魂的利剑,尖锐而冷撼,而且,正因为他敬重苍古侯,所以,他可以暂时信任他。
“李少将有何高见?”北堂逸侧目看着他,淡淡的问道。
李谨霖微低头,谦卑道:“微臣是来告诉殿下这个消息的。”
北堂逸笑笑,“李少将方才一开口便说可以帮我的忙,难道不是早已想好对策了吗?”
李谨霖犹豫一阵,“微臣的建议殿下未必愿意,所以还请殿下斟酌着决定吧。”
“说来听听。”是北堂逸不容拒绝的声音。
“放她离开。”这一次,再没犹豫,李谨霖说出了心底的话,放走莫梨君,随便拟一个死亡的理由,太子失一个孩子,殿下‘失’一个侧妃,回到域华城后,太子不会再有借口追究,而她,也可以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北堂逸并未答话,冷笑着轻哼一声,握着黑木拐杖轻轻的磕地,一下,又一下,像在沉缓的思量什么。
入夜。
囚帐不像其他帐篷,没有温暖的炉子,厚实的地毯,虽然挂了个布帘做囚室,也就像装饰物一般,经不起冷风的吹动,轻轻一阵便立刻寒气四溢了,莫梨君闭眼将脸握在膝盖里,待惯了温暖的南方,这种冰冷之地是在不是她受得了的,要不是身子还有点内功撑着,说不定早已经冻晕过去了。
莫梨君脑中思念暖炉的温暖,忽觉自己跟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相较一下顿觉自己比她更可怜,人家至少没被捆着是不是,这么胡思乱想着竟也晃悠悠的睡着了。
“娘子?”
莫梨君被人轻轻推醒,睁开眼,看见北堂逸披着黑袄,近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回身看了看,发觉自己身上已批了厚厚的皮袄,怪不得身子暖和了一些,转眸看见他腿上的伤处,“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冷,你腿上还有伤,快回去吧。”
北堂逸跟着她席地而坐,紧挨在她身旁,笑笑说道:“娘子,我觉得你已经很有贤妻风范了。”
“少跟我贫嘴……”莫梨君有些无语,现在什么情况,还有心情开玩笑。
“为夫是说真的!”北堂逸启颜微笑,眼底却是苦涩之意,只想过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现在却让她遭受这样的对待,是真的太错了。
莫梨君眯了眯眼,无可奈何的撅嘴道:“要真有,那也是被你逼出来的!”
北堂逸张开双臂,不管伤口疼痛的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里,“这么说的话,为夫岂不很有训妻之才?”
莫梨君很安心的窝在他的怀里,将腿放在他的腿上,温温的气息包围着她,“你还得意是吧?嫌那一打女人不够?要不要再添置几个?”
“没有,不用不用!。”北堂逸立马摇头否认,说着幽幽的委屈道:“其实为夫哪来什么训妻之才,我连你都保护不了,连你的心都赢不到……”
莫梨君淡笑着忽略最后一句话,“是我自己不好,说了不去招惹那些人,却又惹回一堆麻烦。”
北堂逸轻抚她的头发,在她看不见的眼里,正在沉淀思绪,帐外寒风纵然烈鼓一般,也无法震碎囚帐中的溢室温情。
“我总觉这事有些奇怪,”莫梨君抬起头,说出自己的疑惑,“太子妃小产来的太突然,想来想去都觉有些不对劲。”她琢磨了很久,暂不提太子妃为何倒戈相向,就吴太医和红荞的反应,就有令她很想不通的地方,若放在别人的位置上,估计她也会觉得自己最为可疑的。
北堂逸却并不在意,轻笑着劝道:“想不通就别想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
“什么吃的?”莫梨君一听有吃的顿时有了兴趣,冻太久就会觉得饿了,正想着就看北堂逸从身后的食盒里端出一碗飘着热气的热汤,莫梨君是吃惯野味的人,而勉西这也不会有太好的东西,所以一闻便觉出来了,“兔子?”
“嗯,”北堂逸端着白玉瓷碗,碗底浓汤香气四溢,淡笑点了点头,“是药兔汤,这里也没什么可以补身的,为夫只好再次就地取材了。”
莫梨君哑然失笑,上次是鸽子汤,这次换成药兔,看来他还果真有几分烹饪功力。
北堂逸为她解了绳子,看见她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红红一圈,眸子暗了暗,轻柔说道:“为夫喂你喝。”
莫梨君揉着手腕,也不拒绝,寒气太重,刚煮好的药兔汤这会已经不太烫了,被人伺候着喝汤,是不是叫风水轮流转呢?昨天她为他喝粥,今天他为她饮汤……莫梨君抿嘴轻笑。
“娘子,你笑什么?”北堂逸纳闷的问,左右也没发现好笑的事。
莫梨君没把想的说出来,“没笑什么,嗯,待会你早些回去吧,伤口还没好,出来怪冷的。”
北堂逸不答,喂汤的动作一顿直勾勾的望着她,一本正经的问道:“娘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莫梨君也愣住了,忽然有些心虚,“干嘛忽然问这个?”
“告诉我。”
莫梨君压抑心头的异动,有种被人捉住把柄的感觉,蹙眉着郁闷道:“不知道。”
北堂逸低眉望着手中的热汤,是失落,却又隐着失落的开怀,低声喃喃自语,“也好。”
“什么也好?”莫梨君听着莫名其妙。
“没什么。”北堂逸继续喂着她饮汤,喷香的药兔汤很快便被喝完了,北堂逸随手将碗搁在一旁的食盒里,环过手继续去抱她。
喝了热汤,莫梨君身体里暖烘烘的一下舒服许多,又被人这么拥着,晃晃悠悠的,竟有些困意,支撑最后一点精神,对他说道:“我先睡一小会儿,不久的,你不要……走开……”
“……好。”北堂逸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前,听着她平服入睡,一顺一顺的摸着她的秀发,搂着她纤细的肩膀,寨主娘子,我还你自由吧……放你去你想去的地方,醒来看不见我的话,会不会生气呢?应该,不会吧……
北堂逸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儿,紧紧埋在她的颈脖间,人总会失去一些,像父亲的宠爱,像他的母亲……
他们说他的母亲是疯子,是恶毒的女人,她杀死了父亲的另一个妻子,她用最无情的方式,将他从万千恩宠的云端抛弃,从那往后便只有孤独,身边的人疏远、排斥、嫌弃,母亲大概不知道,原来失去她一个人,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天阶沧源,梦凌云梯,犹记得,母亲站在红墙屋檐下,望着他温柔微笑,只那一眼,便消彻所有忧烦。
“逸儿,你也会像你父皇一样,爱上这么多女人吗?”
幼小的北堂逸摇头,不只怎么回答。
母亲靠在红漆柱旁低低的笑,“逸儿还不懂吧?”
点头,凑过身去坐在母亲的身旁,一同望着满园花草,和煦的风吹动,母亲身上的香气恬静如云。
“人这一生大概只能爱一次吧,爱上那个总让你魂牵梦萦的人,除了他,其他好像变得都不在重要。”
“母妃,那我也不重要吗?”北堂逸紧握着母亲的手,紧紧的,却只能握住一点点。
“重要,当然重要,”母亲轻抚着他的额头,“逸儿,若将来,你爱上视如生命的女人,不要令她不开心,知道吗?”
“嗯,知道。”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