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君被曲屏谋带去他在商关周边郡县的住处,房子是曲屏谋从前烟花繁锦时小住过的。
去达那里的时候,正值年岁了,莫梨君洗漱干净,换上曲屏谋新买来的衣衫,正巧听见外头响起一阵阵的鞭炮声,她蓦然怔在那里,有些回不神来。
房间在二楼,她打开窗子往外看,商关的雪没有京都那么大,地上只是铺的一层薄薄的雪被子,到处都是庆春的红色,一群小娃喧闹着躲避炮仗,他们笑容天真,洋溢着无尽的兴奋和快乐,往来路人提着年货小吃路过,炮仗的响声停下来,耳边还有些余音存留。
莫梨君仰头看向南方,这是小刀出世的第一个年岁,她们却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遥远,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很对不住她。
房门被叩响,曲屏谋的身影在门口移动,“好了吗?出来吃些东西吧。”
莫梨君开门出来,曲屏谋见她终于有了人样,这才好受一些,伸手替她抚平肩上的落发,接着拉着她下楼,“这时候,外头没什么好东西卖,我让下人尽量买了些鱼肉回来,你多吃点吧。”
她轻轻应了声,与他一同入席。
桌上有醇香的酒,曲屏谋浅笑笑,端过杯子替她倒酒,“菜是买的不好,不过这酒是我早前买来的佳酿,我翻了一圈,差点忘了还有这好东西,我记得当时花魁抱这酒出来卖的,美艳酥胸挨着酒坛子,真是香艳的很,我花了三千两买下来的,还来不及开坛呢,你算是有福了!。”
莫梨君哭笑不得,“你不就是着了美色的道,三千两就买了一坛酒子,就算瓦缸是金子做的也不值这么多。”
“当时我就是想,千金难买心头好,只为那花魁,我那三千两也就值了。”曲屏谋给她低酒,风轻云淡的讲着前尘往事。
“恩,这话也不错,千金难买心头好。”莫梨君举杯敬他。
曲屏谋仰头饮下,咧嘴看酒坛子,“幸好这酒不至于让人扫兴。现在看来,能与友人年岁共饮,那三千两更算值了。”
莫梨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抱着酒坛子倒酒。
“再瘦下去,我站在你侧面,估计都看不见你的身形了。”曲屏谋不拦她,伸手为她夹菜。
莫梨君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可是她笑不出来,此时有酒,正是解愁的时候,于是她懒得回嘴,只顾抱着酒坛子喝酒。
曲屏谋长叹了口气,搁下手中的筷子,他俊颜的面容不改,心却仿佛有了苍老的痕迹,“等你精神恢复一些,就去找小刀吧,你一个当娘的人,抛下刚生的女儿不管,不怕她日后会怨你?”
莫梨君无言,只听他絮絮叨叨的继续说话。
“我陪你一起回去,我这做干爹的也想见见干女儿了。”筹措一阵,他低声缓缓道:“我失去过木棉,你也应知道,太执着,最后只会伤害自己……北堂逸如果没死成,他怎么都会回来找你,但如果已经死了……”
曲屏谋不敢继续说下去,心中是想莫梨君能够振作一些,可她这性子那么狠,如果北堂逸真的走了,只怕她就会死心眼的跟他去了。
苍凉的空气中,冷寂的气温越发低下,他恍然抬起头,却发现莫梨君已经爬在桌上睡着了,窗外再度响起噼噼啪啪的炮仗声,她安静的睡在那里,不知是醉了还是累了。
他轻叹一声气,将她横抱着送回房间。
莫梨君不觉,她这一觉沉沉的睡了三天三夜,半梦半醒的年岁过后,曲屏谋带着她去了南方。
山中无岁月,春尽不知年。
夏旬时候,曹岳迎来一年一度的集市,喧闹的长街热闹非凡,街头巷尾皆是五彩缤纷的颜色,绚丽中有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是这一年中难得的好时光。
莫梨君拗不过小四小五的推劝,只好也带着小刀出来赶集。
云姨列了一堆要买的东西,他们住的偏远,所以每回出来都得带许多吃用的东西回去,小四走在前头采购,小五跟在他身后拿东西,两人还是一主一副的样子,腼腆的小五变得会说话了,于是常听见他和小四斗嘴。
“嗳嗳嗳,云姨让你买酱油,没说让你买醋啊!”
“你懂什么?反正都是会用完的,我先买了备下不行吗?!”
“哼,一会云姨给的钱不够了,你可别问我借!”
“你那点钱,我还才不稀罕!”
“成,你自己说的,你记着!。”
莫梨君抱着小刀走在最后面,素锦黄衣,如雪长发简单的梳起,温婉的脸庞干净恬然。
开春那时,曲屏谋因为担心她会过的太颓废,于是在这边买了一处房子定居,一月前,他忽然说要离开一阵,莫梨君没有多问,仿佛是木绵的生祭。
头顶是很强烈的午阳,集市被人群拥簇着,更显闷热,莫梨君走一阵就热得不行,见小四小五还在埋头采购东西,扭头左右看了看,想找一处清净的地方等他们。
“小刀,我们去一边凉快一会儿,好不好?”
怀中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顺柔的黑发系着漂亮的红丝,晶莹黑亮的大眼格外有神,粉嫩的唇微微撅起,很用力的摇了摇头,显然不满意娘亲的安排。
她东张西望的转眸,瞧见许多随风迎转的漂亮风车,登时欢喜,小脸上立刻划开一个酥倒一片人的笑,兴高采烈的指着风车,拉着莫梨君的衣襟喊,“阿娘,阿娘!内个内个!”
再过两三月,小刀就到一周岁了,现在已会说些简单的话,会阿娘阿娘的叫她,会用各种法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个很调皮的丫头。可记得年初回来,她刚抱过小刀,她就立刻哭了,是有些认生,莫梨君那时一阵心酸……
“想要那个风车?”
小刀连忙点头,莫梨君走过去买了两支风车,让她握在手里,然后找到在街巷上摆摊的小茶馆,那边人烟稀疏,除了茶馆没什么摊位,莫梨君放落女儿,准备好好休息一会儿。
刚坐下,她就发现小刀手里的风车已经坏了一支,风车叶被折破,干扁扁的,转了转不起来,小刀邹着眉头将风车递到阿娘面前,微微仰起的小脸上满眼的无辜。
她果然没有估错自己女儿的破坏力,还好她有备无患的多买了一支,莫梨君接过风车,“你乖乖待着,阿娘帮你弄好。”
“恩!”小刀爬站在凳子上,答的很实诚,可一转头,她又开始兴奋的东张西望,这般年纪的孩子,看什么都很新鲜。
转角的地方,有人拿着大铲子一下一下的炒着黑乎乎的东西,一阵香喷喷的气味传来过,趁着莫梨君不注意,小刀蹲下身,偷偷爬了出去,她还走不稳路,看到好玩的东西,总是爬着去比较快。
可才爬了一阵,她就撞上了人。
停下来,仔细端详了下那人的靴子,然后,小刀很识趣的退后两步,准备转道继续爬走,哪知身子一飞,忽然又被人抱了起来。
男子抱着小肉团,定眼一瞧,才发现这小丫头长得很是可爱,黝黑脸上登时扬起笑脸,逗趣的跟她开玩笑,“呲,小家伙,你撞了人就想开溜啊!。”
小刀愣愣的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大眼睛眨了眨,然后一双嫩白的小手伸过去,一下盖在他的鼻子上,握着风车的另一只手指向街角,“内个内个!”
男子疑惑的回头看看,才发现小肉团是想吃糖炒栗子,他笑容涟涟,“呦,你还挺会使唤人的。”
他边笑着边抱着她去找糖炒栗子,买了一袋放在她的怀里,小刀低头看看闻闻,十分满意,她将手里的风车递给那个男人,自己就腾出手抓栗子了。
男子哭笑不得,他极少接触孩子,还真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小肉团,他身后背着一件兵器,一身浅灰的衣衫略带风霜感,脚下的靴子很脏,显是走过很长的路。
“喂,你跟别人也这么混吃啊?你娘呢?”看她穿戴可爱,男子晃了晃怀中的肉团,好声好气的问。
这时,莫梨君正好整修完风车,一转头却发现小刀不见了,“小刀!”她紧张的一下站了起身,身后的凳子砰然倒地,引来一片人的注意。
男子闻声一怔,像是突然被某种东西击到了,身后是喧闹不绝的集市,穿梭人流如梦如影,他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张皇失措的寻找着什么。
阳光斜照的街巷里,只是那么不经意的抬头,他瞧见了他前半生所有的梦,那个眉目依旧的人。
“阿娘!”怀中的小肉团脆生生的喊话。
莫梨君立刻循了过来,只一眼,她也愣住了,奔过来的步子一顿,怎也没料到会遇上他。
男子看了看怀中的小肉团,忽然明白这家伙的小性子是像谁了,他浅笑着转眸看她,“丫头,好久不见。”
“胡……遇舟。”
“竟也有你搞不定的事,真是胡闹,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牢吗?”胡遇舟揶揄着靠近,抱着小肉团的手却没有让出意思,小家伙在他的怀里还是很安稳的。
“你怎么会在这?”
“大小姐,难道你连曹岳都不让我来了?”
莫梨君仍有些回不过神,自她被白狮掳走那天一别,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再见了,仿佛恍如隔世,却又只是昨日今天。
看着眼前逐渐成熟的胡遇舟,莫梨君淡淡的笑起,“少贫嘴,我哪里还是什么大小姐。”
胡遇舟邹眉故意道:“也是,现在应该喊你孩子他娘了。”
莫梨君抿唇扯笑,伸手要过他怀里的小刀,“这孩子太皮了,才移开眼,她就能溜出老远。”她对怀中的小刀说道:“小刀,叫叔叔!”
小刀抬头看了看他,很俏皮的做了个鬼脸,然后低头继续抓栗子,那些栗子有大有小,小刀的小手只能抓住一两个,可她贪心,总是抓了又抓,抓了又抓,很不出意外的掉了一地的栗子。
“啧,这肉团刚才还敲诈我,现在连声叔都不肯叫,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胡遇舟,你再取笑我试试!”
胡遇舟大笑着连忙摆手,“好好好,不敢了不敢了……”
“回来了,就去看看黄师傅吧,你也许久没见他了吧?”
“恩,是有一阵了,不过我干爹常跟我飞鸽传书,倒是老寨主和齐叔他们,许久没联络了。”
“你要是不急着走,就跟我回去见见老爹吧,云姨也在,老爹跟骆先生整日吵嘴,有你过去陪他喝酒小住,他们肯定欢喜。”
她终日郁郁寡欢,总是让他们担心,有他回去逗逗他们开心也好。
“好,冲着有酒,我也非去不可。!”
清风和煦,绵软的阳光铺满他们四周,街头巷尾的喧嚷变得亲切宜人,他们认识了很久,久的两人更像血浓于水的亲人,而她欠胡遇舟一份情,当日她拒绝,他离开,有些感情最终只能用遗憾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