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普里什文
我觉得虾很奇怪的,生那么多看来用不上的东西,多得简直让人弄不清。光脚就那么多,还有触须也有那么多,再还有螯呀什么的,走路时,尾巴在身子前头,尾巴还叫什么脖子!小时候,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虾只要一放进桶里,它们就低声絮语起来。小声儿说呀,说呀,根本弄不清它们都在说些什么。
人们讲到“虾又低声絮语了”的时候,那就是在说它们已经活不成了。它们的整个生命就在絮絮低语中结束了。
以前,我在韦尔土欣卡河那边居住,那河里的虾比鱼还多。有一天,奶奶和她的孙女儿小齐娜到我们韦尔土欣卡河来捉虾。她们是黄昏时分到我们家的,休息一会儿她们就出发到河上捉虾去了。她们在河里放上捕虾网。这种捕虾网都是我们自己制作的,把柳树细细的枝条弯成个小圆圈,圆圈四周扎上废旧鱼网做的网兜,网兜里放些肉丁丁或别的什么虾爱吃的东西,最好是放些最能引诱虾来吃的炸蛙肉。网放进河底。虾一闻到炸蛙肉的香味,就会从岸边的小洞里爬出来,爬进网兜里去。这时候,揪住网绳拖上来,把虾掏出来,再把网放回河里,这样一网一网地捉。
捉虾这事很简单。奶奶和孙女儿就这样放网、拽网,忙乎一整夜,捉到了满满一大筐。她们一早就动身回家了。她们回到自己的村上,得走十里路呢。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奶奶和孙女儿一路小跑着,热得她们满头大汗,累得再没丝毫力气走路了。她们渐渐忘了手里提的虾了,一心想的就是早一点回到自己家里。
“虾怕不响了吧?”奶奶说。
小齐娜仔细听了听,虾还在奶奶背后的箩筐里小声儿说话哩。
“它们在嘁嘁嚓嚓讲些什么呢?”小齐娜问。
“乖孙女儿,在临死前,它们相互告别哪。”
但是这时候,虾们根本不是在小声絮语。它们用毛茸茸的甲壳的横腹、螯、触须和脖子在相互挤擦,在人听来,它们好像在小声絮语。其实,虾并不准备死,而是想活。每一只虾都在用自己的细脚找出口,总想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一个洞眼,就是找到小小的一个孔也好,结果,今天它们运气好,在箩筐的筐壁上找到一个小洞眼,最大的虾刚好能爬过去。
一只大虾爬了出来。
其他小的自然就跟着这大的,很容易就爬了出来。
这下,所有的虾都行动起来,爬呀,爬呀,从箩筐里爬到了奶奶的短褂上,从短褂上爬到了裙子上,从裙子上爬到小路上,从小路上爬到草丛里,再从草丛里爬到小河中,也就不远了。
太阳晒得紧。奶奶和小孙女走呀,走呀,虾不停地往外爬。
奶奶和孙女小齐娜终于走近了自己的村庄了。奶奶忽然停下脚步来,听了听虾都在箩筐里做什么。
一点声音也没有。箩筐倒是轻得多了,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哩。原来是,奶奶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累得不行了,连肩上的箩筐变轻了都没有感觉出来。
“孙女儿,也许虾都不低声絮语了。”
“死了吗?”小齐娜问。
“死了,它们不再小声说话了呀。”
她们走到小屋跟前,奶奶把箩筐从背上放下来,揭开上面盖着的旧布。
“啊呀,天哪,虾在哪儿啊?”
小齐娜一看,箩筐空荡荡的了。奶奶瞅瞅孙女儿,惊讶地摊了摊手。
“什么虾在低声絮语啊!我还以为它们是临死前互相告别呢,其实,它们是同我们两个傻瓜在告别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