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恰蒲丽娜
动物园的一个大笼子里，关着一只通身黑褐色的秃鹰。它的脖颈细长而光裸，溜溜然无毛；高高矗起的嘴壳坚硬、强大，而侧边却扁平，前端弯曲成钩状。这是一种猛禽，它在它家乡生活的时候，把巢营筑在陡峭而严寒的悬崖边上。它有一对宽阔的大翅膀，展开来翱翔于云端时，那气势可真是威猛哩。
这只秃鹰的名字叫“库奇亚”。
库奇亚多大岁数了？没人能说得清。据饲养员尼基塔·伊凡诺维奇说，五十六年前，他刚到动物园那会儿，这只秃鹰就已经在这里了。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秃鹰就住在最靠边的那只大笼子里。
这只秃鹰很不喜欢新来的饲养员。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刚来那阵，它不习惯他这个陌生人，就总是向他示威，要往他身上扑，想用它强有力的钩钩嘴啄他。不过，过了几天，它就不再向他进攻了，还喜欢上他了。库奇亚只要看见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就马上从栖木上飞下来，飞到他跟前。尼基塔从它笼子边经过，秃鹰就会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样子十分滑稽。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也非常喜欢库奇亚，他对它很关心。那时候，动物园暖和的屋子不多，冬天没有地方放鸟，许多鸟都因此冻死了。所以，天实在太冷的日子，他就只好把库奇亚搬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住。库奇亚就在他屋里度过了最寒冷的日子，待到天气转暖后，才回到自己的笼子里去。
秃鹰在单独一个笼子里度过了好几年，已经习惯了独居的生活。后来，笼子里增加了一只母秃鹰。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给它取了个名，叫“库奇哈”。库奇哈初来的那些日子，公秃鹰并不注意，仿佛笼子里依旧只有它自己一个似的。
春天到了，动物园的小溪开始汩汩流淌。笼子里的鹰对着明朗的晴空兀自鸣叫。秃鹰的生活也就发生了变化。
库奇亚不再单独活动了。它跟库奇哈到处相伴相随，到处一起转悠，尾巴张得像一把打开的扇子。它在向母秃鹰献殷勤哩！
库奇亚和库奇哈相处得情投意合。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确信它们是私下里已经把终身大事谈妥了。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想试试这两只秃鹰情投意合到什么程度，就把两只秃鹰都放出来散步。他很同情这些鸟，因为它们总是被关着，总是很少见到阳光。他打开笼子门。可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把库奇哈的翅膀绑起来，而库奇亚的没有。因为他相信公秃鹰不会离开自己的伴侣的。
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的估计没有错。库奇亚根本不想飞走，它早就期盼着能到它天天看见的附近一座小石山上去走走，所以一出笼子，就同库奇哈一起向小石山走去。它们相互在小石山上玩，一直玩到下午四点钟。这时库奇亚往回走，库奇哈在后头跟着，相伴着从山上下来，往笼子里走。它们每天在这个时候吃肉——它们对喂肉的时刻总是记得很牢。
这个春天，两只秃鹰都一同在小石山上玩。可是到了五月，它们突然不去小石山了，它们开始在动物园的小径上散步，收集各种树枝和废纸，然后拖到自己的笼子里去。库奇亚干得特别卖力。它碰到什么就把什么叼回来，一会儿把清洁工的扫帚叼走了，一会儿又把铁桶里的废纸拖出来衔走。有一次，它甚至把粉刷工的上衣给拖走了——粉刷工把上衣放在长椅上，没走远呢，就看见库奇亚悄没声儿把上衣叼进了它的笼子。他想抢回来，可库奇亚急了，狂叫一声，明明白白是拒绝归还他的衣服！
粉刷工只好跑去找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他去找饲养员的时候，公秃鹰也在忙。它把衣服拖到自己的角落里，东塞一下，西藏一下，很快就把衣服给弄脏了，口袋也扯了下来！它正撕领子时，尼基塔·伊凡诺维奇赶到了。
粉刷工看到自己的衣服被扯得又破又烂，十分心疼。尼基塔·伊凡诺维奇立刻想出了个法子——他拿起一把扫帚向库奇亚扔去。库奇亚又去抓扫帚，尼基塔·伊凡诺维奇趁机抓起上衣，纵身跳出了笼子！
发生了这个事件以后，尼基塔·伊凡诺维奇不再放秃鹰出来散步了。他知道秃鹰是要筑巢了，就每天在笼子里放一抱树枝。傍晚时分，库奇亚和库奇哈把这些树枝拖到自己的角落里去。
起先，它们把树枝堆叠起来，后来库奇亚把上面的树枝铺平。再后来，库奇哈在那树枝堆成的窝里下了个蛋，接着就孵起小秃鹰来。
在库奇哈抱蛋的日子里，库奇亚精心护理着母秃鹰：喂母秃鹰吃食时，公秃鹰自己不吃，把肉给库奇哈。库奇哈站起来时，它马上钻进窝里去替换。
两只秃鹰孵了五十一天，到了第五十二天，小秃鹰终于孵出来了！小秃鹰长得像小火鸡，浑身上下都是白绒毛。两只老秃鹰对小秃鹰关怀备至，它们轮着给小秃鹰喂食、取暖，一时一刻也不离开它。
然而祸从天降，这个温暖快乐的家庭没有维持多长时间。有一天，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来喂食的时候，发现秃鹰突然不吃肉了。这种情况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他立即跑去找医生。
要知道秃鹰得的是什么病，得对它们的排泄物和血进行化验，然而动物园没有自己的化验室，因此也就无法诊断秃鹰患的是什么病。秃鹰病了将近三个星期，尼基塔·伊凡诺维奇千方百计地设法为它们治疗，但结果只救活了库奇亚。
库奇亚又独自生活了，它感到很寂寞，整天打不起精神来，痴立着，或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它是在寻找自己的伴侣呢。当尼基塔·伊凡诺维奇放它出来走动时，它即刻向小石山走去，但没多久，它就突然展翅冲向天空。
它飞得很高，直擦着云边飞，后来就看不见了。大家以为它不会回来了。却不料，它在云霄间盘旋了几大圈，又开始往下飞了。看，它飞到动物园上空了……落在小径上了……一准是因为多年养成回巢的习惯，秃鹰又回来了，又回到它住惯了的笼子里来了。从那以后又过去了许多年，尼基塔·伊凡诺维奇都老了，腰弯了，背驼了，胡须白了。他成了动物园里的荣誉饲养员。现在他还在帮动物园照管猛禽，每年夏天总要放秃鹰出来散步。
秃鹰悠闲地挺胸昂首，不慌不忙地走在小石山上。它展开巨大的翅膀，飞过动物园的围墙，停在那块它待过多年的小石山上。它站在那里，等太阳落去的时候，又沿着动物园的小径走回自己的笼子里。在这个笼子里，它生活了将近六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