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斯拉德科夫
猎人有许多帮手。
善于追踪的猎狗,尖声大叫的伏击鸭,经过严格训练的鹫和隼。最普通的帮手是体力超凡的鹰,它们经人长期熬训以后,不但抓得住鸟,甚至还抓得住个头不小的野兽。
然而最好的帮手,是能为猎人在高处瞭望的那种。
经验丰富的猎人甚至能让森林中的一些野兽为自己干活——这类猎人不用满森林去追猎野物。
有帮手的猎人只需坐在覆满了苔藓的树墩上,只需背靠着粗糙的大树,时不时四下里望一望就可以了。
猎人的头上有大树浓密的枝叶遮凉,下面有小树叶子的彩色花纹可供欣赏。上下都有光斑在追逐,在晃动。
猎人的眼睛这会儿休息着。他有几十个腿脚敏捷和目光锐利的森林居民在不知疲倦地为他瞭望观察。
瞧,有雏鸟唧唧叫了。猎人把手掌窝起,搁到耳朵背后,这样能够听得更清楚些。小鸟弱小的尖声,一听就能听出来。一听雏鸟叫,就说明森林里有不寻常的事情在发生,就说明雏鸟们觉察到了情况的不祥。这可怕的事情,无声地发生在丛密的矮树林里,悄然发生在茅草丛中。虽然人的肉眼看不见,但一定是在发生着。
这声音,对猎人就是信号!这信号比狗的叫唤要准确得多。
又是一阵小鸟不同的尖叫声传来。随后,从事件发生的方向传来的信号越发频繁了。
这时,如果你拨开眼前的树枝,走进小片的林中空地来看,能看到什么呢?
在密林中间的空地上,看到的就更多!要把看到的都一一描述出来,太困难了。有一起关于松鸡的故事就很好笑,我看过之后永记不忘。
熊在森林里一挪一撇地走动着。熊通常是一边走一边呼噜呼噜地吼叫。猎熊,一是不能在熊肚腹饥空的时候进行,二是不能在它发出含糊叫声的时候,在它吼叫音调低沉的时候进行。
熊头不少时候是灰扑扑的,它总在矮树林里钻,所以脸上就不免会糊满蛛网,灰扑扑的。
还有,熊总是跟着嘶哑鸣叫的松鸡跑。松鸡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熊也总是步步相随。两只松鸡把熊引到自己的窝旁,就“亲手”把熊交给下一对松鸡夫妇。这样从一对松鸡夫妇交给下一对松鸡夫妇,如此循环往复……
松鸡们交传的话语都是压低嗓门说的,说得轻悄悄的,不会让熊感到不安和讶异。
熊可能是觉得自己上当了,所以它开始凶巴巴地吼叫起来,步子随即也急促起来。
虽然熊躲进了密林里,但这些该死的松鸡还是听见了它的响动,知道它躲藏的隐蔽处。松鸡们——这些该死的松鸡们,还死死揪住狗熊不放!
我看见熊气呼呼的样子,猜度着这些松鸡叫声所传递的用意,我想,我的手里已经揣着揭开森林全部秘密的钥匙了。还有谁逃得过鸟们锐利的眼睛?不过松鸡们滑头滑脑的那一套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这时候跑来了一只雪豹,好多人都听到过它那可怕的嚣叫声,却是谁也没见过它的模样,连经验丰富的兽迹专家也难觅它的踪影。这畜生狡猾到什么程度,由此可想而知。
我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想法:要是借助这些松鸡,这些森林侦探们,我会获得些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信息呢?
我于是开始在森林里走动,开始坐在树桩上久久地想。我的双眼和我的双脚得到了休息,但是我的耳朵支棱着,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这样,终于有一天,我坐在树桩上,忽然听见松鸡们尖叫起来,声音是那样的急骤、那样狂乱,像是什么畜生一下叼住了它们的尾巴似的。
我当即跃身站起,端好了枪。松鸡用故意压低了的声音尖叫着,熊听了,拉开嗓门大吼起来,吼声大得整座森林远远近近都能听见!
我的头脑里顿即活现出一头雪豹的身影:一副冷酷的眼睛,一张凶残的嘴脸,通身黄褐色,从头到尾布满了黑点花。
我的心一下抽紧,这样厉害的家伙倘能被我猎获,那我就能一生享受殊荣了!这华美的雪豹,这咆哮森林、目空一切的雪豹,可是为猎一生的人所梦寐以求的啊!
我立即往枪膛里压进一梭子弹。我的前面恰好还有一个斜坡,我立刻俯卧下来,身子露出坡面四分之一,枪口正可以对准吼声发出的地点。我的一只脚探摸着地面,却不踹动枝叶,不生一丝响动……
借着枝叶间筛下来的微弱阳光,我紧盯着前方的动静。林间溪流在堤岸巨石上撞击出哗哗的轰响。我看见,巨石上蹲着一只松鸡,黑油油的峨冠高高耸起,另一只松鸡像发疯似的在周围狂蹿乱跳。两只松鸡都拼命嘶叫着,疯鸣着,似乎是忽然发现了熊和雪豹。
我的手指扣住了扳机。
我透过树叶、透过蕨草看过去……定定地看,直看得我眼眶出泪。
怪了,什么猛兽也没有出现……
突然,蹲在巨石上的松鸡飞起来了,还用嘴去拽另一只—就是去拽那只疯蹿狂跳的松鸡的尾巴,要它也一同飞起来。哎,它拽住的不是尾巴,是尾巴上吊着的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被摔脱了,摔在了石块上。
这时,两只松鸡都扑腾翅膀飞上了巨石,头冲下,直起脖颈,扯开嗓门,叫得更响了。
这是对着谁叫呢?
原来是一只螃蟹!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螃蟹用它蜘蛛般伸开的脚蹲着,向前伸出一把钳子似的大螯。
两只松鸡嘟噜一声飞起来,带走了蟹的另一只大螯。刚才狂跳的那只松鸡现在边飞边甩动尾巴,拼命想把大螯给甩掉。蟹横着身子爬,好几条腿轮流着地,像弹钢琴似的,往水里爬去,逃开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完结!
蟹没能逃脱。
一只松鸡拉住蟹的一侧,另一只松鸡拉住蟹的另一侧。
两只松鸡争起来了,接着两个家伙都飞进了森林。
我站起来,从枪膛里退出了子弹。
拿叫声去判断鸟的信号,就会发生这样让人笑破肚皮的事!蟹的大螯对鸟儿来说实在太恐怖了,对于熊和雪豹,它们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害怕。这的确是要叫人笑破肚皮的!
我回味着,不由得“嗤”一声失笑了起来。
我走过去,把松鸡费老大劲儿甩下来的蟹螯捡起来。我要把它带回去,作为我所遇到的这件笑事的纪念。
我走进了丛林。
我阔步走着,走着,可忽然一下怔住了。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深嵌着一串雪豹的爪印,清清晰晰的,又大又沉重!
这畜生刚才在这里走动呢。它跟我这会儿一样,也是大踏步的,吧嗒吧嗒。只不过,我一眼不眨盯着的是松鸡,而雪豹一眼不眨盯住的是我!当我睁大眼看螃蟹的时候,雪豹就在几步路外的地方趴着,看着我的一举一动,黄色的圆眼珠骨碌碌转动着,尾巴尖儿一翘一翘的,根根直硬的黄色唇胡间,按捺不住它血性的微笑。我重新往枪膛里压进子弹。
雪豹想:“傻啊,蠢啊!我怎么说你呢,雪豹是一山之主,这片森林就是我当家,哪会去企图叼只小小的松鸡呢!我可不是熊,熊整天在森林里逛荡,歪着四只脚,走过来晃过去。我在大树下,躺在苔藓铺就的沙发上,听四方鸟儿们唧唧喳喳瞎聊天。那鸟语,我比你懂得多得多……今天算你运气好,凑巧我的肚子不饿……”
我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重又端起了枪,轻悄悄取下帽子,盖住了枪的扳机。
我不再去借助松鸡的眼睛观察森林了,而是聚精会神地环视着四周。还好,森林里一片空寂,没有任何野兽的任何动静。
雪豹无言,它会保守今天的秘密,甚至连鸟儿们它也不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