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瞬间我流着流不完越发冰冷的眼泪,发狂了,失去了理智,我灵魂的支柱也在瞬间坍塌了,那些残垣断壁像是异常沉重的鳞片一样把我逐渐吞没了。我像个疯子一样四处狂奔了起来,红红的泪水四处泛滥,几乎要把整片土地给淹没了,像是洪水一样奔腾了起来,顿时尘土飞扬、红尘滚滚了。我灵魂的碎片也在这个混乱的过程中纷纷掉落、破碎,可以清晰地听到它们从我的身体上狠狠地剥离开来破裂的声音。那些声响与泪水奔腾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奔涌向前,惊天动地,势不可挡。
但我依旧没有狂奔出废墟的领域,那片废墟虽不大,但却把我的灵魂完全禁锢住了,灵魂疯狂的突围依旧逃脱不了它的手掌心,那只是徒劳的斗争。最终我很累了,慢慢地稳定了下来,突围的欲念和动作都大大地下降了。于是,我干脆仰天躺倒在地,大口呼哧喘着气休息,等待着下次更疯狂的爆发。我的灵魂一定要得到解脱,我要成功地突围。擦干泪水和汗水,我重新爬了起来。我灵魂内部炽热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即使它火热的气息还没有再度释放出来,但我相信,在不久之后,它还将再度引爆。我摇晃地行走着,气势在灵魂的内心酝酿。我边走,边停下摇晃的步伐。我还没有忘记想多挖几具尸首来看看,以进一步让自己确信那些被活埋而死的人就是我的亲人。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大哥和母亲了,那么,接下来,我那美丽而又温柔的妻子在哪里呢?我一定要亲口问问她,我们那些可爱的孩子又在哪里?但是,任凭我翻找了许多处的残垣断壁依旧看不到她的踪影。直至我费了很大的劲把所有可以翻找的地方都彻彻底底地翻了个遍后,映入眼帘的除了还温热微存的泥土外,依旧是泥土。说不定,她和孩子得以大难不死。想到这,我顿时欣喜若狂了起来。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恐怕再也无法与他们相见了。我感觉到我的灵魂正在逐渐地融化,逐渐地丧失掉所有的知觉,我的理智也随着灵魂的流失而迷乱了起来,眼前所有的事物在我的眼中都越发模糊不清了起来。而另一方面,我越发强烈地感觉到鬼差身上所特有的气息了。总共有两名鬼差前来押解我前去归案,它们仅离我几步之遥,就快逮住我了,这不能不说是我今世最大的遗憾。同时带着最强烈的悔恨,我正逐渐地燃烧掉我所有的魂魄。我痛恨自己,也痛恨在我还没来得及再见上家人一面,就把我狠狠地杀死的那个敌军士兵,那是一个满脸疤痕丑陋无比的少年,我今生永远无法忘记他。是他让我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剥夺了我所有的权利,让我的灵魂居无定所地漂泊不定,灵魂的内心深处饱受着各界多方面无情的拷问和摧残。
本来,我是不会被轻易杀死的,征战多年,我的杀敌与防卫本领都得到了很大的锻炼与提高。在那次战役中,到了胶着的时刻,双方都无法占到丝毫的便宜,各有损伤,攻守互转。那时,我们每个参战的士兵,乃至主帅都无法预料战争的最后结局。跟以前一样,我们只知道尽快把对方打败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毕竟,在那样的时刻,考验我们的是作战到底的毅力和决心。而哪方的毅力和决心占了优势,无疑那方就将最终获胜。这是从整个战争的大局来说的,如果落实到每个在战场上如工蚁、如棋子一般厮杀的士兵身上,我们无疑将面临更大的考验和磨难。毕竟,我们很多时刻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不断地冲锋陷阵、奋勇厮杀。我们厮杀的过程是不断地繁衍生殖,片刻无法停滞的,敌人永远不止一个,我们必须处在不断的厮杀中,除非我们被痛快地杀死,才能停止拼杀的步伐,得到永远的休息。我们只能不断地前进,即使前面有十几个乃至更多的敌军,在等待着我们中的每一个。那时,我就遭遇到了平生征战中最为危险的时刻。我横冲直撞,凭借着自己的勇猛一一砍杀掉了眼前阻挡住我去路的士兵,鲜血早已遍布了我的全身上下,与我不断涌流而出的汗水混杂在一起往下奔流。透过弥漫的硝烟,我突然看到了眼前不远处正有三个敌军士兵合力呐喊着挥刀径直向我冲了过来。
看来,我刚刚费劲地杀掉了一个敌军士兵,还没来得及喘息,就得投入新一轮更为棘手的拼杀之中了。我的腿脚不禁有点颤抖了起来。但我依旧握紧了大刀,站稳架势,迎接即将前来的挑战。
不一会,就有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士兵迅疾地朝我所站的位置扑来,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都齐齐把目标瞄准了我,他们肯定是一起来杀掉我的。因为我一个人就砍杀掉了他们无数的兄弟,鲜血遍满了我全身上下,花花绿绿的,无比鲜艳地点缀着,它们已经都凝固住了,失去了往下滴淌的灵性了。他们两人同心协力,气势汹汹的,甚至连奔腾的姿态和举刀的姿势都极为相似,分不清彼此。在烟雾弥漫的遮蔽下,他们的面容也极为相像,就像是一对凶猛异常的双胞胎一样径直向我扑来了。他们龇牙咧嘴的,瞬间变成了两头凶恶异常的野兽,失去了控制般地向我扑来。他们一声不吭的,齐齐用力挥下大刀,一左一右就向我砍杀了下来。我只得提起刀先招架住他们两人的合力砍杀。
本来,我是可以抵挡得住他们两人合力的砍杀的,但是正在僵持不下,我用劲抵抗之时,我龇裂开的嘴突然感觉到了阵阵冰凉的滋润。我的心不由寒颤了一下,顺势把那些冰凉的液体舔进了嘴里,感觉咸咸的,有丝丝黏稠感和温热感,那是鲜血无疑。抬起眼,我终于看清了那些正在不断滴淌下来的鲜血来自我的右手。我的右手裸露的臂膀有一条长长的刀痕自上蜿蜒而下,鲜血正不断地从中渗透而出,涌流而下。原本不为我所知早已结疤的伤口竟在那刻重新迸裂开来,鲜血直流,而同时我的右臂正在不断地麻痹和失去应有的力量。
那刻,我正面临着征战中前所未有的一次挑战,如果我就此软弱下来,抵挡不住他们合力的凶狠的砍杀,无疑将被大卸成几块,死得极惨,无法留住全尸。为此,我只得用尽全力抵挡住他们即将砍杀下来的两把大刀,任凭着右臂上的鲜血蜿蜒往下直流淌着,那时,我的右臂几乎快要失去了知觉。我只是感觉到它不久就将崩溃,就此断裂开来,如果我还没想到法子来抵挡住他们想一刀致我于死地的砍杀的话。
那刻,我充分地感觉到了上面那两把紧紧地直压而下的大刀狠毒的逼迫力。它们早已丧失了所有的理智,恨不得能在瞬间就把我砍杀成几大块。我仿佛看到了它们那充满了无比仇恨的眼睛在恶狠狠地瞪着我,并且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嚣张气焰在热烈地燃烧,即使它们显得异常地刚强。但我同时感觉到了它们必将在不久之后融化开来,失去原先那猛烈的气焰,变得温和了许多,像是一只任人宰杀的温驯的羔羊一般软弱无能。
然后,再正眼分别与它们的掌控者直接对话,他们的眼珠同样充满了熊熊燃烧着的恨意和杀气,他们咬牙切齿地恨不得能在瞬间就把我吞吃掉了,才解恨。他们都憋红了脸,蓄足了气,像是两尊木雕像一样专心致志。但奇怪的是,他们的嘴都张得老大,几乎所有的牙齿都亮了出来,显得刺眼异常,但就是听不到他们发出丝毫的声响。他们难道都不会累吗?我已经很累了,几乎快要无法抵挡得住了。看来,我只能以柔克刚了,不然我就即将被两把锋利的大刀同时砍杀成连我自己都无法设想的好几大块了。
苍天有眼!我时刻紧盯着他们的双眼,终于揪住了一个有力的反击时机。就在我无法可想,想要就此放弃,任凭他们宰割的紧要关头,突然之间一阵急促的阴风从我的后背呼啸而过,我可以充分地感觉到它所带来的阴冷和强劲,我的全身不禁随之颤抖了一下。尽管我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了,但我依旧紧握着大刀,没有让原本颤抖着的手随风再次颤抖起来,如果那样的话,我必死无疑。
然而,阴风所席卷而起的遍地的尘灰与硝烟在瞬间弥漫而起,它们把我们三人紧紧包围住了,不留一丝空隙。它们同时把那两个凶狠士兵的双眼都遮蔽住了,让他们在瞬间看不到任何事物。但是由于背对着阴风,那瞬间我的双眼依旧清晰和明亮,趁着那个绝好的时机,我立即得以抽出了被他们死死压制住的大刀,再次抡起大刀,在烟雾还未消散之前,在他们还未看清眼前的事物之前,使出看家本领,狠狠地从右向左劈向了他们迷惑的肉身。只听得咔嚓一声响,就像是衣衫在瞬间破裂的爆破声一样,滚烫的鲜血喷向了我清晰的肉身,他们双双应声倒地。那刻他们都发出了前所未闻的吼叫声,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痛苦的色彩,甚至让人感到极为痛快,像是为自己的瞬间解脱而大声地喝彩,跟先前张大口龇满牙却默默无闻的景象判若两样。
此刻,地面上的嘶吼声渐渐进入了尾声,他们还在颤抖着,流着同样颤抖着的血液。那血液像是条条可爱的小蛇一样蜿蜒盘旋着向前爬行,而我知道,他们永远无法再向前了。同时,我的嘴角也有粘稠的液体在蠕动着,我瞬时就把它们全都一一舔进了口中。我感到口干舌燥的,需要液体的滋润,即使那是血液,不管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敌人的鲜血,它们同样珍贵。然后,我得以大难不死,全身而退,躲过他们的合力砍杀。
喘息未定,紧随其后的另外一个敌兵也解决了一个与他纠缠不休的士兵,早已迎面扑了过来。他血迹斑斑的大刀在还未消散殆尽的烟雾中闪闪发光,直耀人眼。我的心也随之寒颤了一下,深深地感到他同样杀气腾腾,他甚至比前两人更加地凶狠。而眼下,前两个刚刚被我一刀解决了,躺倒在我的脚下已一动不动,寂静异常。他们已无法再对我的生命构成任何威胁,他们无能为力了。慢慢地我发觉,那刚刚死去的两个中有一人长得和他极为相像,他们该不会是兄弟吧?
他比之前的两个还年轻,而且年轻了许多,显得异常青涩,常年征战,却不见一丝胡子。只是年纪轻轻的脸庞却早已有多条纵横交错的疤痕。那些疤痕像是小溪流一样在他的脸上尽情地漫延,又像是老年人所特有的深刻的皱纹一样。他原本青涩的脸庞就被勾勒得滑稽不堪,使他原本应该很俊朗无比的脸庞也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了。可以这么说,是战争让他丧失了原本的容颜,变得俊美不再。
此刻,他的那双鹰隼一样凶狠的眼睛在明亮地闪着凶光,与前两人不同的是,他的嘴紧紧地闭着,看不到他牙齿的模样和其所发出的亮光。他像是在酝酿更大的杀敌气势,我听到了源自他内心深处的嘶吼声即将爆发。他像是一匹不动声色的凶恶的难以预测的狼那样对它的猎物虎视眈眈。只是它还没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大牙。
本来,我是可以轻易地杀死那个乳臭未干却凶狠异常的疤脸士兵的。他看起来虽然凶狠,但斗了几个回合下来,我逐渐发觉他稚嫩不堪,只是凭着一股蛮力在战斗,好几次都差点失手为我所杀。眼下,他同样瞪大着充满杀气的眼睛,喘着粗气,看起来惊甫未定,原先强悍的气势随即也少了许多,站立在距他原先搏斗时所在的位置足足有好几十米远的地方。他且战且退,没有占到丝毫的便宜,幸亏他躲避的速度还是挺灵活的。相对来说,我较为年老体衰,在速度与灵活性方面远不及他。因此,好几次我都错失了一刀置他于死地的良机。这时,我更是气喘吁吁了。看来,我们都必须稍稍停歇下来,休息一会,才有力量和勇气再继续争斗。
然后,是我先蓄足了力量,再次举刀狠狠地向他挺进。这次,我准备先下手为强,转换一下攻守形态,或许就能够一刀痛快地使他毙命。我还在为之前让他先下手而后悔不已。如果那时,我提起勇气和力量,不被他的疤脸所迷惑,率先奔向他的话,那么,现在或许他早已乖乖地躺倒在我的脚下,一动不动了。
但是,此刻远远地我就看到了他在不断地颤抖,甚至连守护自己的武器都没有握住、拿好。他颤抖得越发厉害了。当我已经离他仅几米之遥时,他的周身还是在抖动不止。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与先前判若两人。我终于看清了他脸色苍白,有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沿着沟壑般的刀疤尽情地漫游着。他看起来很痛苦。他的眼睛里原先凶狠的目光也慢慢地流失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软弱的神色,并且依稀有泪水在里面泛涌而起,逗留在眼角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