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嘉曾描述自己登基为皇,是“天教心愿与身违”。当我们回首这一段,看从嘉走过的历史足迹;当他不再是青春华少,不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时,我们跟从他走在命运的岔路口,体会人生的无奈变幻;我们也会感同身受“天教心愿与身违”是一种怎样的苦痛,怎样的心酸。
一朝君临天下
要当上皇帝,也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他必须首先有个当皇帝的老子,而且必须是皇后所出的长子。这还不够,他必须贤能有帝王之风。我们暂且不说李从嘉登上帝位有多难,我们先看看他的哥哥李弘翼。
李弘翼是中主李景通的长子,他不是太子。要当皇帝,那他必须要有合法的名号,即要先当上太子。李景通当时已将弟弟李景遂封为“皇太弟”,想要把皇位传于他。
李弘翼要想当皇帝,面前便出现了很大的拦路虎。好在他很干脆,瞒着李景通把李景遂悄悄做了!
顺利地稳定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后,李弘翼还不放心。他时时刻刻提防自己的兄弟,尤其是李从嘉!
可惜的是,李弘翼做这些事的时候却不为自己考虑。在毒死叔叔李景遂后,自己的生命也很快戛然而止。
李弘冀是怎么死的,史书仅有“暴卒”二字,实情则是不详。
我们就暂时确信李弘翼是暴卒的,他死了之后,又把“立太子”这个问题留给了李景通。
可以说,李景通在做皇帝的时候立太子是一波三折,处处不顺,十分不祥。李弘翼死后,李景通开始思量该定谁为太子。
李景通为这“不详”担心,也只能自个儿叹息,他现在能立的也只有李从嘉了。
嘴上不说什么,李景通心里明白得很。李从嘉活脱脱是他的翻版,生性懦弱,喜好文学。爱舞文弄墨,耽于情爱,真不是掌国事的料呀!
李从嘉想起自己几个早夭的儿子,不由得痛心疾首,泪流满面。他最钟爱的是二儿子李弘茂,这个儿子不仅“善歌诗,格调清古”,还“骑射击刺皆精习,又领兵职”。李弘茂心怀宽厚,虽能领兵,可素不喜戎事,李景通对这个儿子期望很高!
可惜的是,这个二儿子也在八年前去了。
李景通想起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又是一阵酸痛。他对将继承大任的儿子李从嘉虽然担忧,可心里还是十分偏爱的。李弘翼死后,他没有立即下立太子的命令,却已将李从嘉当做自己实际的继承人。
他将李从嘉从郑王封为吴王,迁入太子东宫居住。李从嘉其实得到的是一个代理太子的地位,只差正式下诏书了。
李景通有心立从嘉为太子,当即遭人反对。翰林学士钟谟心里对李从嘉立为太子有想法,便找了个机会向李景通进言:“从嘉德轻志懦,又酷信释氏,非人主才。从善果敢凝重,宜为嗣。”说的是李从嘉年少浪荡,心思不在治国之上,万万不能把国家交给他来统管,要立储君就得立纪国公李从善。
钟谟的进谏立即招来李景通的勃然大怒,他之所以如此,也许正是因为吸取了李弘冀的教训,再不敢轻易更改立嫡立长的固定制度。而且他已承受不了骨肉相残和同室操戈的痛苦,李从嘉性情温和,他希望从嘉的继位可以让一切安宁起来。
李景通还借着钟谟立威,为李从嘉树立威信。李从嘉是他定下的继位之人,谁再敢妄言,一律受贬谪。
祸从口出的钟谟被贬为国子司业,吃力不讨好不说,还为李从嘉开了道,再也没人敢对着干了!
北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二月,李从嘉被正式立为太子。
同年李景通南巡,留李从嘉在金陵监国。由严续和殷崇义辅佐,张洎主笺奏。六月,南唐中主李景通病逝。太子李从嘉继承皇位于金陵,更名“煜”。
煜取“日以煜之昼,月以煜之夜”之意。
李煜新继位,父亲驾崩,心里的悲痛是难以掩饰的。《南唐书》载:“居丧哀毁,几不胜,赦境内。”
李煜登上皇位后,尊钟后为圣尊后,立娥皇为皇后。对于自己的兄弟长辈,李煜也极尽照顾。封信王景逷为江王,邓王从善为韩王;立弟从镒为邓王,从谦为宜春王;从信为文阳郡公,景迁之子从度为昭平郡公。
李煜分封诸王除了是礼节上的必须,还有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但这只是李煜政治生涯的灵光一闪,之后的太多太多,我们都没见到这样的闪光。
最典型的是分封从善,从善曾经被提名为李景通的继承人,李景通在位时就曾任禁军统帅。当时钟谟所言“从善果敢凝重,宜为嗣”也代表一部分朝臣的心声。从这点上看,李煜敏锐地察觉到必须对从善加以防范。
把他留在金陵,李煜是极不放心的;而给他分封高位,也彰显李煜顾念兄弟情谊,并不刻意猜忌。
李煜一朝君临天下,皇袍加身;冕旒于前,玉笄于侧;整个人瘦而精实,明黄龙袍衬得他身形宽厚舒展。一向文气的李煜剑眉直飞两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威严赫赫。居于最高处,他双眸熠熠。对着文武百官振臂一呼,冕袍大袖一扬,宛如大鹏起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众呼万岁,他的爱妻娥皇俯身仰视他。望着意气风发且少年志满的李煜,娥皇的眼睛渐渐在那抹明黄色中迷离。
娥皇心头激颤,忽觉自己娇小柔弱。李煜睥睨下方,他的大臣和他的妻犹如仰望天神一般仰视他。他觉得骄傲,觉得舒坦,觉得优越,觉得显赫!
从此,江山多锦绣,四海歌升平。这一切,都是他的!
当旨宣封娥皇为皇后,娥皇激动地落下喜悦的泪水。李煜见妻子娇羞羸弱的模样,心头一动,“我的妻呀!”
此生此世,她是他的妻。即使他登临皇位,山呼天下,在他心底某处,依旧只当她是“他的妻”。他不唤“朕的皇后”,他只唤“我的妻”。
初登位,天下变
李煜登临帝位之时,天下形势已然大变。
在李煜即位前两年,即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三十九岁正值壮年的后周世宗柴荣病死。
柴荣死在后周北伐过程中,他的死也预示着后周北伐的失败。这也给南唐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然而李煜真的可以松一口气吗?
且看他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后周。
先别说五代第一明君柴荣如何治理后周,我们看看后周缔造者郭威是怎样的一个统治者。
史载,郭威临终前屡戒柴荣,其死后用纸衣瓦棺,不修地宫。不要守陵宫人,不得用石人和石兽。只立一石记子,镌字云:“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俭素。只令著瓦棺纸衣葬,若违此言,阴灵不相助。”
郭威作为一代君王,节俭至此,连死时还不铺张。这与李煜处于储君之位还费尽心力且花尽钱财寻求“文房四宝”和“古玩字画”有多大的区别呀!
郭威病逝后,新上任的柴荣则将郭威的基业开枝散叶,而后周也成为当时最强大的国家!
后周的强大,是各个方面的强大。不仅是经济和军事,还有它顺民意得民心!
郭威死后,北汉以为有机可乘,便勾结契丹侵后周。柴荣以“唐初,天下草寇蜂起,并是太宗亲平之”,并亲自率军兼程速进,不畏矢石冒死督战,击败北汉和契丹联军。
“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后周世宗柴荣就是带着这样的霸气豪气席卷天下的。
在他五年多的统治期间,励精图治、锐意改革并南征北战,揭开了结束分裂且统一天下的序幕。在位统治其间,他清吏治,选人才;均定田赋,整顿禁军;限制佛教,奖励农耕;恢复漕运,兴修水利;修订刑律和历法,考正雅乐;纠正科举弊端,搜求佚书;雕刻古籍,大兴文教……
这时的后周厚积薄发,国力雄厚。大有“秦王扫六合,虎势合雄哉”的态势,统一之势势不可当!
得民心者得天下!后周统一天下是合乎民意的。柴荣幼年受过苦,懂得体恤民情,关心民间疾苦。他下令罢黜正税之外的一切税收,鼓励开荒,将无主荒地分配给逃亡人户耕种。并且颁发均田图均定赋税,就连历代享受优待的曲阜孔氏也被取消特权。
而我们反观南唐,又是怎么样的景象呢?李煜父亲李景通深陷战争泥潭,又性喜奢侈腐败。加重百姓税赋负担,搞得怨声载道,百姓生活潦倒不堪。
读者会说,那是上一辈子的事,你不该拿李煜他老子做的和周世宗相比。
李煜十分喜好佛法,他推崇佛教,自己也沉迷其间。当时佛教广为流行,许多人为逃避徭役和赋税纷纷“出家”。柴荣采取抑制佛教和打击寺院经济的措施,禁止私自剃度出家。并且拆毁寺庙数千所,勒令僧人还俗数十万人。毁铜佛像以铸钱,避免大量金属被用来铸造佛像。致使铜价上涨,钱币奇缺。
那你又会说周世宗不懂佛;李煜懂佛,所以常怀仁义和慈悲、恻隐之心,不限制佛教发展。
殊不知,周世宗柴荣是这样解释自己限制佛教的行为的,他说:“平定乱世乃千秋的功业。佛家曾谓如有益于世人,手眼尚且可以布施,区区铜像又何足道!”
周世宗在位其间,也和南唐交过手。南唐当时很快落了下风,屈尊降位。割地求和,处处受制于后周。
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李景通也是害怕的。以李煜懦弱的性格,他应该也是惧怕多于嫉恨。
可惜的是,这位照耀五代黑暗时代的一颗璀璨明星就如流星一般,在位仅仅五年就陨落了。老天对他是不公平的,没给他三十年的时间统一中国,再创一个太平盛世,只给了他短暂的五年,短短三十九年的生命。他死时,李景通也是垂垂老矣,而李煜一面享受幸福的婚姻生活;一面即将接手一个国家的命运。
柴荣死后,年仅七岁的柴宗训继位。这一变数,李煜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该侥幸?从后人的角度及李煜自己的表现来看,李煜是遇到了和他纠缠了一生的对手——赵匡胤!
国学大师陈寅恪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他认为,宋代文化之灿烂为汉唐所不及,达到了我国古代文化的最高峰。正因如此,赵匡胤作为赵宋王朝的缔造者,颇受后人推崇。
李煜也是文化的积极推崇者,在这点上他和赵匡胤是相通的。但就立场上看,他俩始终以对手的身份出现。
无论江山,还是美人!
在品足江山美人之争之前,我们还是先看看赵匡胤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赵匡胤能走到历史的洪涛中乘风破浪,自此山呼天下应该是从“陈桥兵变”开始的。
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取代后周是历史上不争的事实。
柴荣死后新继位的恭帝只有七岁,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怎么能独揽大局?后周出现“主少国疑”的不稳定局势,当时的赵匡胤受柴荣遗命辅佐幼帝。为殿前都点检和归德军节度使,几乎掌控了后周的军权。
面对如此的权力诱惑,如此的天赐良机,赵匡胤终究没能像“周公辅助成王”与“霍光辅佐昭帝”那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而是自己黄袍加身,一朝君临天下。
翌年正月初三日,赵匡胤统率大军离开都城。夜宿距开封东北二十公里的陈桥驿,兵变计划就付诸实践了。这天晚上,赵匡胤的一些亲信先在将士中散布议论,说“今皇帝幼弱,不能亲政。我们为国效力破敌,有谁知晓。不若先拥立赵匡胤为皇帝,然后再出发北征”。将士的兵变情绪很快就被煽动起来,这时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后改名“光义”,即宋太宗赵炅)和亲信赵普见时机成熟,便授意将士将一件事先准备好的皇帝登基的黄袍披在假装醉酒刚刚醒来的赵匡胤身上,并皆拜于庭下。呼喊万岁的声音几里外都能听到,遂拥立其为皇帝。
赵匡胤当时还装出一副被迫的样子说:“你们自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矣。”
拥立者们一齐表示“唯命是听”,赵匡胤当众宣布回开封后,对后周的太后和小皇帝不得惊犯。并且对后周的公卿不得侵凌,对朝市府库不得侵掠。服从命令者有赏,违反命令者族诛。诸将士都应声“诺”!于是赵匡胤率兵变的队伍回师开封。
关于陈桥兵变,在宋代官方文献中都将其说成是赵匡胤事先完全不知内情的,是不情愿且毫无预谋的。实际上,这次兵变完全是赵匡胤主谋的。最大的疑点就是大军将出之际都是士气高昂意图精忠报国,为何会有“点检做天子”的谣传?当时的军将又哪里有这样的胆子事先预备足以杀身的黄袍和禅位诏?
当然关于陈桥兵变,我们看到赵匡胤作为一个谋逆者具有良好的品质和宽大胸怀。陈桥兵变后,他下令对后周的太后和小皇帝不得惊犯,对后周的公卿不得侵凌,对朝市府库不得侵掠,违反命令者族诛!
心怀天下的范仲淹曾由衷地说:“祖宗以来,未尝轻杀一臣下,此盛德之事。”关于这点,之后的历史也有描述,“太祖勒石,锁置殿中。使嗣君即位,入而跪读,其戒有三:一、保全柴氏子孙;二、不杀士大夫;三、不加农田之赋。呜呼!若此三者,不谓之盛德也不能。”
笔者详尽叙述了陈桥兵变的过程,最终归宿点还是要回到我们的李煜身上。
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大胆却不张扬。虽是武将,展现的却是文人谋士的伎俩。可见这个人是很狡猾的,不是很好纠缠的。
这样的性格特点,在对付李煜的过程中更是明显。当时的李煜被他困住制住,百般刁难,欲哭无泪,求天可怜。可那时的赵匡胤却是最舒服最畅快的,奚落李煜,嘲弄李煜。逼得李煜抱头痛哭,却无计可施。
同是一国之君,赵匡胤觉得好笑;对于李煜,那滋味却一点儿也不好受。
可他还是有隐忍之心的,他没有防微杜渐斩草除根;反而立下誓言要保护好周世宗的妻儿后代,这样的帝王胸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最直接的对比是,一向以仁义著称的“汉景帝”,为了给选定的继承人,也就是将来的汉武帝刘彻铺好路子,逼死废太子刘荣。并且设计致大功臣周亚夫死,就连刘荣生母也不得善终!
这就是帝王业,谋天下者都要出非常手段!
可赵匡胤没有,他不仅要求保全柴荣的后代,还严令后来继位者保全好柴荣后代!
“不杀士大夫”这点就赵匡胤和李煜关系来说,也是非常不容易的。所谓“士大夫”,力不能扛鼎,却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赵匡胤是爱才之人,他欣赏李煜的才华,也欣赏李煜的辞赋,甚至也可怜李煜的境遇。可最为重要的一点,毕竟他是他的对手,他是他的敌人!
他灭亡了南唐,手刃南唐国君。却终于没有杀这末代帝王,这一个“文人骚客”,李煜的死和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