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难耐,迁都洪州
南唐将都城从金陵迁至洪州,并不是在李煜手上完成的。但和李煜也有莫大的联系,这一事件会让我们对南唐国运,以及李景通父子的品格产生了深刻的思考。
迁都和新登位的赵匡胤有关,那我们看看李景通父子在这新君王面前是怎么表现的。
早在李煜登上帝位之前,李景通便削去帝号,向后周世宗柴荣称臣,改称“国主”。赵匡胤上台后,新立的大宋为平定国内大将李重进的叛乱,防止李重进和南唐勾结,改变了对南唐的方针。然而这一方针尚未贯彻,南唐统治者就把热脸贴了过来。
这可以算是李煜和他一生对手赵匡胤的第一次交锋,当时李景通尚在人世,李煜还是其内定的接班人。
南唐这次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心寒,我们看到的将不再是美酒金樽、美人如玉、歌舞升平且词美曲谐的南唐,而是一个摇摇欲坠的高楼,国家的大厦在这一刻开始坍塌。此时的南唐正如其掌权者李景通,垂垂老矣。鬓发苍白,诚惶诚恐。人老珠黄,度日如年。
赵匡胤登位当年三月便遣使赴金陵,向南唐宣谕“应天顺民,法尧禅舜”的立国诏令。并释放了三十四名投降后周的南唐将领,以示友好。李景通得诏后客气得没了限度,回礼绢两万匹及银万两;同时承认宋朝对南唐享有与后周同等的特权。
这点说来讽刺,就如千年以后的中国对外来侵略者“以帝国之物华,结彼国之欢”的市侩小人嘴脸。
李景通送完礼后,赵匡胤回应得并不热切。他为此焦躁不安,又于当年七月进贡金器五百两、银器三千两、罗纨千匹和绢五千匹,并且派礼部郎中龚慎仪朝贺,奉献乘舆和服御。
十一月,原后周扬州节度使李重进发动叛乱。因为扬州和南唐接近,所以李重进想拉拢李景通共同对付大宋,被李景通拒绝。
李景通心里害怕赵匡胤怪罪,伤了两国和气。又先后派右仆射严续向当时亲自领兵平乱的赵匡胤犒军,户部侍郎冯延鲁贡金买宴,再进金玉、鞍勒、银装和兵器。
其实李景通这一做法是夸大形势,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当时赵匡胤面临的是“内忧外患”的局面,江南地区兵祸连接动荡不安,而北汉与契丹又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就会使国家陷入危难,新立的大宋岌岌可危。
从这个角度说,如果南唐和后周扬州节度使李重进合作,威逼宋朝,也未必没有胜算。再退一万步说,如果李重进兵败了,宋朝也会十分虚弱,南唐收回之前失去土地也是有很大把握的。赵匡胤即使嫉恨,但一时碍于国力,也不敢急于进攻南唐。
从军事和策略角度,李景通这种做法可称得上开门揖盗。从而大大助长了赵匡胤得陇望蜀的贪欲和以强凌弱的气焰,为南唐埋下了更深的祸根。
果然,赵匡胤在平定李重进叛乱之后,便命军队在迎銮镇长江水域演练战舰,威慑南唐。
面对宋朝水师旌旗蔽空咄咄逼人的态势,李景通深感家门口危险,他当即召集群臣商议。
这也真亏他的,李景通居然提出迁都这一大胆的设想。按他的说法:“金陵与宋朝辖境只有一江之隔,又在下流。假如赵家天子发重兵强攻,京城难保。各州节度使纵然能勤王解救国难,又怎能确保他们中间不出现乘隙窃国的当今刘裕和陈霸先?有鉴于此,朕以为尽早脱离险境,迁都洪州。据上流以制根本,方为万全之策。”
他的话语中透露更多的是对宋朝水师的惧怕,而不是国内节度使勤王不力。当时的朝臣对李景通的主张大都反对,只有枢密使此前奉命督建南都的唐镐一人极力附和:“迁都大事岂能优柔寡断!况且宫苑业已建成,如改做他用,实在可惜。江北赵氏天下不容吾朝经营金陵,时刻都在虎视眈眈。面对如此严峻形势,亦当走为上计。”
这个反对的官员则是赤裸裸地说出迁都最大的原因和目的,就他所说的四个字“走为上计”!
于是南唐中主李景通开始了浩浩荡荡的迁都之行,将皇都迁往了当时的洪州(治豫章,今江西南昌)。
笔者之所以说这是李煜和赵匡胤的第一次交锋,还是要从李煜当时所处的官位考虑。赵匡胤集结水师威慑南唐之时,李煜任的是神武都虞侯巡江使。对于赵匡胤的威慑,李煜不但没有做出必要的反击或者安定民心君心的举措;反而对这一事件表现出平淡,甚至漠然的态度。作为巡江使的他,顶着“神武都虞侯巡江使”这样大的头衔却很少身着甲胄带兵巡江,这不得不令人扼腕叹息。
这也是我们很少提到李煜当官时的作风的原因,从这一点上,我们倒是可以隐约看到他当皇帝时的影子,这对于一个国家是不幸的。对于李煜个人,如若他只是南唐王子或者高官,那他也能在国亡后独善其身。但对于一个君王,当天下者,那又是不一样的局面了。
历史终究把他推进了旋涡中,他注定要走上不平凡的帝王路。
“一岁三朝”于宋
赵匡胤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要把一个当不好皇帝的人当老鼠一样好好戏谑一番。抓了放,放了抓。并且又爱在洞口探着,时时给你放冷箭。要你做老鼠的寝食难安,如履薄冰。
李煜就是赵匡胤爪子底下的这样一只老鼠。
李煜刚刚登上皇位,盛大的登基大典让他心里欢畅。第一次感受到权力的威力,所有人都瞻仰他,连他心爱的妻子也仰视他。
然而屁股尚未把龙椅坐热,大宋朝的皇帝赵匡胤就不高兴了。赵匡胤不高兴了,后果很严重!
惹赵匡胤不高兴的东西简直不是东西,是一只木鸡!猫从老鼠家扒出一只木鸡,猫很不高兴,拿着耗子问罪!
事情是这样的,李煜登基那天,司仪大臣按惯例在宫门口高高竖起一根朱红的七丈长杆。杆顶立着一只黄金饰首的四尺木鸡,其口衔七尺绛幡,下承彩盘,以绛绳维系。
赵匡胤知道后大发雷霆,李煜大胆,不甘俯首称臣,居然用起了当朝天子礼仪!赵匡胤急召南唐使臣陆昭符,责问李煜为何敢袭用“金鸡消息”举行大赦?
这个陆昭符舌灿莲花,有把稻草说成黄金的本事。他跟赵匡胤解释,那只金鸡不是金鸡,而是一只怪鸟;传的不是“金鸡消息”,而是“怪鸟消息”。
赵匡胤很是满意,毕竟鸟比鸡小,这点他还是能忍受的。
这桩关于金鸡与怪鸟的笑谈传回金陵,李煜手抖了,他紧张得难以自控。当即差人备墨,面色凝重地写下《即位上宋太祖表》。完后派中书侍郎冯延鲁入宋,携金器两千两、银器两万两及纱罗绢丝三万匹入宋。
李煜亲自写就的《即位上宋太祖表》,语词恭敬、句句肺腑赛过诸葛亮的《出师表》;言辞虚心,真诚动人胜过李密的《陈情表》。
《即位上宋太祖表》此表的全文是:
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余尘,远慕夷、齐之高义。既倾恳悃,上告先君;固匪虚词,人多知者。徒以伯仲继没,次第推迁。先世谓臣克习义方,既长且嫡,俾司国事,遽易年华。及乎暂赴豫章,留居建业,正储副之位,分监抚之权,惧弗克堪,常深自励。不谓奄丁艰罚,遂玷缵承,因顾肯堂,不敢灭性。然念先世君临江表垂二十年,中间务在倦勤,将思释负。臣亡兄文献太子弘冀将从内禅,已决宿心,而世宗敦劝既深,议言因息。及陛下显膺帝,弥笃睿情,方誓子孙,仰酬临照,则臣向于脱屣,亦匪邀名。既嗣宗枋,敢忘负荷,惟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遵于祖祢,实当受谴于神明。方主一国之生灵,遐赖九天之覆焘。况陛下怀柔义广,煦妪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晏安,得从康泰。
然所虑者,吴越国邻于敝土,近似深仇,犹恐辄向封疆,或生纷扰。臣即自严部曲,终不先有侵渔,免结衅嫌,挠干旒。仍虑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杼之疑,曲构异端,潜行诡道。愿回鉴烛,显谕是非,庶使远臣,得安危恳。
李煜通过上表表达了三层意思:第一,他性喜淡泊,并无成就霸业的野心和能力。当太子做皇帝不过是因为兄长早殇,并不是他心甘情愿的。第二,南唐得有今日,全靠宋朝恩泽。如今赵匡胤登上皇位了,他会恪守做臣子的本分,也希望赵匡胤好好栽培他。第三,希望赵匡胤莫要轻信有关离间南唐和宋朝的谗言,伤了两国既定的关系,失了既得利益。
李煜继位,还特地求赵匡胤赐予南唐中主李景通谥号。赵匡胤对李煜为父亲求“谥号”的表现也颇为满意,爽快地赐予李景通“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庙号“元宗”,陵号“顺陵”。
虽然卑身屈膝地求赵匡胤赐给父亲死后的谥号,但就对自己父亲尽孝而言,李煜做的还是不错的。
李景通死之前,面对新都城浩大的工程,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心里也产生了些愧疚。也许是怕死后不安,为后人谴责,因而他嘱托:“安葬南昌,累土为坟。丧事从简,力戒奢靡,违言者非忠臣孝子。”
但李景通真实的想法,还是想回归故乡的。从迁都到洪州的第一天起,他便开始思念在金陵安逸释然的生活。
他长叹“灵槎思浩渺,老鹤忆空同”。为免触景伤神伤身,下属便用屏风遮挡他的视线,防止他远望无尽长江水哀叹。
“愿为鸿鹄兮归故乡”,李煜明白父亲是想回金陵的。洪州是客处,他不忍心将父亲尸骨留葬洪州。他下令执意将灵柩迎回金陵,以盛大礼仪下葬。
几乎与李景通病逝的同时,赵匡胤的母亲昭宪皇太后也驾鹤西去。李煜特派户部侍郎韩熙载等南唐要员,携厚礼前往汴梁吊丧;而宋朝凭吊中主李景通,只派鞍辔库使梁义携带绢三千匹资助丧葬。虽然来使身份低微,可李煜还是俯首系颈,将他作为上宾款待,处处恭顺。
这是明显不公平的,但对于一个委身宋朝当臣的南唐来说,又有什么资格说公平呢?当时宋朝使臣还以诗讽喻李煜,要他“朝宗海浪拱星辰”,“莫教雷雨损基扃”,要他安心竭诚侍奉宋朝;否则日子过得是不平静的。李煜是大才子,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气愤,但都不能发作。
李煜对于向宋朝进贡,素来都是不辞辛苦且不厌其烦的。按他自己的话说:“煜每闻朝廷出师克捷及喜庆事,必遣使犒师修贡;其大庆节,更以买宴为名,别奉珍玩为献;吉凶大礼,皆别修贡。”
为此,他在北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也就是他继位的第二年,一年内就相继于三月、六月和十一月纳贡三次。
而每一次的数额都是巨大惊人的,仅以六月为例,南唐一次就献金器两千两、银器一万两和锦绮绫罗一万匹。当时南唐的财政赤字已是十分严重,李煜为了弥补财政亏空,下令改铸和发行质料廉价的铁钱。以十当一,取代铜钱,这一做法是赤裸裸地掠夺百姓的财富。钱多了,东西却没有多起来。钱不值钱了,百姓困苦了——这在今人定义为“恶性通货膨胀”;同时他下令扩大税收来源,官员们纷纷巧立名目,荒谬地把鹅生的双黄蛋和柳条结絮都列入纳税范围之内。
一岁三朝于宋后,南唐社会的危机又进一步加深了。对于一个饱受屈辱的国家,可怜之处必有可哀之理。一旦软弱和妥协成为主旋律,那这样的没落也是历史的必然。
宋平荆南,遣使犒师
北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赵匡胤以“假道”为由,出师平定荆南。
赵匡胤选择荆南作为登基称帝后对外用兵的第一站,是具有深远的战略意义的。
世传赵匡胤雪夜携弟赵光义密访赵普,询问南征北伐具体策略。当时的赵普说:“南征北伐,正当其时,愿闻成算所向。”太祖说:“欲收太原。”
赵普揣度当时天下形势,北面的辽朝和盘踞山西的北汉结盟,互为犄角,与宋朝对抗;南方共有七个割据政权,分别为后蜀、南汉、南唐、吴越,以及同属十国之列的荆南,此外还有周行逢和陈洪进的两大割据政权与大宋隔长江并立。
赵普沉默良久才说:“如果北汉一举而下,则我大宋将直面契丹。攻取北汉,无异于自毁城墙。何不留着它,待削平诸国,再平北汉这一弹丸黑子之地?”
赵普这席话正中赵匡胤下怀,他当即拍板,定下统一的方略。
这个方略实际上是周世宗柴荣方略的延续,后人概括为“先南后北,先易后难”。
平定荆南揭开了宋朝迈开统一步伐的第一步,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第一,这是对“先易后难”统一方略可行性的检测,其成败将直接影响整个战略布局,是对军心和民心背向的考验;第二,宋朝控扼荆湖,在经济上属于夺得了中国中部粮仓,在军事上掌握了西上、东进和南下的主动权,像一把尖刀直插江南要害。
可以说,荆南一平,江南危矣!
宋朝在平定荆南后,赵匡胤命人在京城开大池,名曰“教船池”。挑选精壮士卒专门训练水军。这可以看做是向水军实力强大的南唐进攻的信号,南唐极有可能是赵匡胤的下一个目标。
面对着这样一场关系到南唐门户高堂和唇亡齿寒的战争,我们的李煜选择妥协退让。
宋平荆南,李煜遣使犒师。就李煜“犒赏”这点,我们应该可以理解,也基本可以赞同了。南唐的妥协和顺从让赵匡胤暂时放弃了进攻南唐的计划,转而进攻其他国家。当时作为帝王的李煜,在南唐情势衰微之时,内心是十分孤独无助的,他心心念念的妻子的身体正日益虚弱和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