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空将在黑山上的经历向师父讲述了一遍后,方丈沉默了许久,不知为何却答应了没了的请求。
空空和没了随即找到两间空闲的禅室,开始埋首苦读起来。
当日时辰已晚,方丈偶然路过空空和没了的房间,发现二人还没有休息,就特意吩咐伙房为他们每人做一碗汤。
熬汤的小和尚靠在灶边的干草堆上打着盹儿,就连一个邋遢的老头悄悄钻进了厨房都没有发觉。那老头身着破烂僧袍,头上戴着打满补丁的三角高帽,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个酒壶,虽然胡子拉碴,但是一双小眼睛却格外有神。这人正是方丈的师弟黑山公。
黑山公瞥了一眼打盹儿的小和尚,微微一笑。因为法王寺里每人都有专属的餐具,所以他很快就看到灶台上已经摆好了两个碗,一只碗上标着空空的名字,一只碗上标着没了的名字。
黑山公掀起锅盖闻了闻,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然后抹了抹嘴巴,将锅里的汤分别盛到两个碗中。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塞轻轻摇了摇,将白色的粉末洒进空空的汤里,又用手指在里面搅了搅,这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黑山公自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他刚离开伙房,一个光秃秃的小脑袋就从窗外探进头来。
“哼,亏我跟得紧!想暗算空空?门儿都没有。亏得没了还一直把他当好人,这次就让他看看这个老头的伪善面目。”没完自言自语道。
于是,他溜进伙房,将两个碗里的东西调换了一下,这才拍了拍仍在打瞌睡的小和尚:“喂,别睡了,汤都熬好了!”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小和尚被突然惊醒,猛地跳了起来,慌忙问道。
“刚才睡着了吧?”看到小和尚心虚地缩了缩肩膀,没完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快把汤端给没了和空空吧,否则就凉了。”
小和尚感激地望着没完:“大师兄,你帮我把汤都盛好了?谢谢你!”
没完故作严肃地说:“如果让师父知道你偷懒,肯定会责罚你的,所以这事不要告诉别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我这就去给两位师兄送汤。”小和尚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汤碗。
瞧他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没完连忙嘱咐道:“看清碗上的名字,千万别送错了啊!”
小和尚一路小跑着先来到了空空的房间。此刻,空空正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明明没有最黑的墨,师父为什么还要出这样的题目呢?明天早上我要是回答不出来怎么办?我可不能输呀。”
“师兄,”小和尚敲门进去,将一碗汤放在空空的桌子上,“师父说,这莲心汤能清心解火,还有健脑的作用,让你把汤喝了。你看师父想得多周到啊!”
“师父就说了这么一句?还说什么别的话了吗?”空空问。
小和尚一听有些恼了:“别看我年纪小,可脑子却不笨,师父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好了,师兄继续看书吧,我还要给没了师兄送汤呢。”
说完,他端着另一碗汤就离开了。空空望着汤半晌不语,末了才若有所思地反复念道:“莲心汤……莲心味苦,性寒,却是一味良药。师父到底在暗示什么?是想让我体会谁的心吗?又有谁的心会比这莲心还苦呢?”
当空空对着这碗汤心神不定之时,没了也在对着汤碗默默发呆。
望着刚刚送来的汤,没了脑海里回想起了黑山公的话,他说比赛那天只要让空空拉肚子,就能确保自己的胜利,莫非这汤里……
想到这些,没了不禁有些害怕。忽然,他听到后面有动静,便惊诧地回头。只见一个小老头正站在窗外,冲他狡黠地笑着:“喝吧,没事,为什么不喝?”
没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怕会拉肚子。”
黑山公嘿嘿一笑,他并不知道两碗汤已经调了包,就得意地说:“不会的,快喝吧。把精神养得足足的,明天你肯定能赢。”
一想到那荣耀的一刻,没了立马把汤一口气喝了下去。他信誓旦旦地说:“谢谢师父,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这一夜对于法王寺来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夜。正当方丈在自己的房间里闭目养神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随后,一个人影推门走了进来。
看着慢慢走进来的贵妇,方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贵妇按捺不住内心的悲痛,跑过来跪在方丈脚边,撕心裂肺地哭诉道:“方丈,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我熬不过这个晚上了。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一个当母亲的心……压抑了这么多年,我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请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吧!”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什么一个晚上就过不去呢?”贵妇悲切地说:“因为他就在我面前呀!我多想好好地看看他,让他永远不再从我身边离开啊!”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留在庙里的。”方丈自责地说。
贵妇仍苦苦哀求:“方丈,这里没有别人,你就让我们母子单独见见吧。”
“不行!”方丈的语气不容置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原来有过约定的,你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贵妇大哭,伤心的眼泪模糊了精致的妆容。此刻的她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妇人,而是一个被迫与亲生骨肉分开的可怜母亲。她不死心地继续哀求着:“方丈,求求您了。”
“施主,”方丈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你真的为了孩子考虑,就不该这样执著。你知道,一旦你认了他,满足了自己做母亲的愿望,可能也就因此害了他。你比我明白,还有人正在寻找他呢。”
贵妇捂着胸口,终于不再坚持:“方丈,我……我好难过。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让我们母子相见却无法相认!为什么?”
方丈怜悯地看着她,无奈地安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快起来,里面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方丈说罢,走到偏房打开门,一声苍然的佛号传出:“阿弥陀佛。”
贵妇望着屋内的老者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凄凉地叫了一声:“哥哥!”
屋内之人正是莲花大师。只见他面带悲色望着贵妇,招了招手说:“你过来,咱们兄妹好好谈谈。”
贵妇如梦游般起身,失魂落魄地走进了偏房。方丈关上门,走了出去,望着天上那轮不知人间疾苦、依旧皎洁如玉的圆月,他深深叹了口气。
若世人能够少一些贪念,那么,这令人心酸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方丈收起心中的沮丧,缓步移至空空的房间。此刻,空空望着眼前的莲子汤还在冥思苦想,当看到方丈推门而入时,他不禁吓了一跳。
“空空,睡不着?”
空空老实地点点头,焦虑不安地问:“师父,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最黑的墨在哪里,明天该怎么办呢?”
方丈平静地说:“有一个人你可以去问问,他也许会帮助你。”
空空忙问:“谁?”
“莲花大师。”方丈缓缓地说。
“莲花大师?可他说这世界上没有最黑的墨啊,当时我不信才硬上了黑山顶采来黑石。”
方丈似乎故意要误导空空,对莲花大师此刻就在他禅房中一事只字不提,只是说:“这次你再问他,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空空不疑有他,立刻点头说:“好,我现在就去问他。”眼见空空这就要走,方丈迟疑了一下,说:“找几个师兄陪你一起去吧。天黑路滑,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师父。”看到师父如此关心自己,空空露出感动的笑容,冲方丈挥了挥手,跑出了禅房。
看着空空离去的背影,方丈叹了口气:“孩子,原谅师父骗了你。师父知道你为何想赢得这场比赛,但这样只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所以,原谅师父,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获得胜利……”
方丈一向对空空疼爱有加,为何在这节骨眼上却要如此为难他?答案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一夜,空空彻夜未归。天亮之后,比赛如期举行。这天,僧众都聚集在殿前广场上,附近的香客也里三圈外三圈地把法王寺围了个水泄不通,场面蔚为壮观。
在高台上,贵妇怡然而坐,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种从容绝难让人把她与昨日失态痛哭的妇人联系起来。显然,经过与莲花大师的密谈,她心中的苦闷已经得到稍许慰藉,这使她的神色也看上去好多了。
癫师兄疾步走到方丈身边,说:“师父,比赛时辰到了。”
方丈看了看台下,问:“空空和没了来了吗?”
“没有,到现在还没有看见他们的人影。”癫师兄担心地说。
“酒肉穿肠过,佛在我心中哟……”就在这时,黑山公推开人群,摇着破扇子,悠然地走了过来。
方丈皱起眉头看着他:“是你!我早该想到你会来的。”
黑山公朝台上挤眉弄眼地说:“贫僧来得不早不晚,正好哦。”
方丈不理他,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把没了带哪里去了?昨日他还在房中温书,今日却不见了踪影。”
“不要急。我可是特地带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集训了一夜。”黑山公冲人群挥了挥手,只见没了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那没完呢?没完不也拜你为师了吗?”
“那个傻小子!”黑山公不屑一顾地说,“他留下分明就是为了气我,我说一句他顶十句。吃得比谁都多,干得比谁都少,我早把他轰走了。”
方丈一听,勃然大怒,站起身来质问黑山公:“那他现在在哪里?”
“师父,师父,我在这儿!”一个胖乎乎的小和尚手里举着没吃完的馒头,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我昨天就回寺里了,不过因为太晚,所以没去见您。师父,您就不用担心我了。”
方丈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默默点了点头,又坐回到座位上。
没完看到没了站在黑山公身旁,一下子把他给拉了过来,没好气地说:“没了,你脑子没问题吧?”
黑山公用破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嗔怪道:“小胖子,说话不要那么难听。没了现在是我徒弟,是来和你们比试论禅的,你这么说可不太好哦。”
方丈见没完想继续跟黑山公争辩,抬了抬手,望着静立在一旁的没了说:“没了,佛门弟子,天下为家,万众是善好。来,大胆地表现自己吧。”
没了不敢抬眼看方丈,好似做了错事一样低着头说:“师父,我真的很努力地在做每一件事,今天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们看到我的努力。”
方丈叹道:“没了,你本性善良、憨厚,而且喜欢看书、动脑,这些优点都是空空没有的。你不要想太多,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为师相信你会证明给大家看的。”
“师父!”没了没想到师父不但没怪他,反而给予他如此安慰,感动得流出热泪。
见此情景,黑山公一把将他拉到身旁,说:“没了,不要听他胡说,你当然会胜利的!”
这时,一个小和尚附到癫师兄的耳旁悄悄嘀咕了几句,只见癫师兄走过来,焦虑地说:“师父,空空昨天晚上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不等没了说话,黑山公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方丈意有所指地说:“没了,打起精神来,明明是两个人的比赛,现在你的对手却没来。看来这世间万物,都难逃一个轮回啊!”
虽然此刻是竞争对手,但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却做不了假,没了也不禁有些担忧地问:“师父,空空不来了吗?”
黑山公得意地说:“该来的总要来,不该来的,你寻他也寻不来哟!”
没了望着人群似乎在寻找空空的身影,却听黑山公阴阳怪气地又说:“那个小和尚这会儿估计已经拉得直不起腰了,搞不好正躺在后山上哼哼呢。”
“师父,空空他……”没了本想再说什么,却被黑山公给制止了。
黑山公摇着他的破扇子走到方丈面前,笑眯眯地说:“师兄,这次你可要公正呀,缺席者即为输。”
方丈深深看了他一眼,折身走向佛坛。看到方丈出现,人群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只听他说:“如今时辰已到,虽然空空尚未回来,不过我也要秉持公平。我宣布,此次比赛的结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