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都头率领众衙役,奉命在城门口候客。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却始终不见贵客的身影。
赵都头问一旁的赵总管:都快正午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大人会不会搞错了?
赵总管说:“别急!再等等!”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城门口进来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大轿,后面跟了八个家仆,合挑四个长食盒,装着贡品。无论是轿子,还是仆人的穿戴,都毫不含糊,必是大户人家无疑。
赵都头赶忙迎上前去,说:“敢问贵客是去法王寺还愿吗?”
轿中人拖着长音“嗯”了一声。
“王员外您认识吗?”赵都头又问。
“那是我的老友了。”轿中人的语气不再那么傲慢了。
“我家大人也是王员外的好友,常听他说起您。大人对您仰慕已久,有心结识,特遣赵某来此恭候,恳请您赏光,拨冗前往县衙一叙。”赵都头恭恭敬敬地说。
轿中人似乎沉吟了片刻,说:“既然大人一番美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赵都头连忙说:“多谢赏光,请随赵某来!”
说完便挥手驱赶周围群众,带着四名衙役,耀武扬威地在前面开道。
到了县衙门口,朱学林兴高采烈地前来迎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本官已经备好香茗,请阁下入内小憩。”朱学林站在轿旁说。
“叨扰了!”话音刚落,王占鳌便从轿中走了出来。他的衣着光鲜华丽,与前日判若两人。
朱学林愣住了。
赵都头也大吃一惊。
“你,你,你怎么……?”朱学林不知说什么好。
王占鳌哈哈大笑说:“在下是洛阳首富王占鳌。”
“洛阳首富?我怎么觉得你,像一个,像一个……”
朱学林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像一个乞丐,是吧?”他不敢说的,王占鳌帮他说了,“没错!前几天,我是扮作一个乞丐来认亲,可惜认错了人。”
“为什么要扮作乞丐?”朱学林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听说,这儿的县令以前曾有个名字叫王占魁,就想那会不会是我哥?便想来看看。当年我们失散时,都是乞丐。如果我这番打扮去认亲,可能真哥哥认不成,假哥哥却认了几万个。人哪,势利的多!见你有钱就贴上来,到时候,我怎么分辨哪个是我亲哥?”王占鳌解释道。
“就算跟你哥面对面站着,都认不出来了?”朱学林试探着问。
“不敢认了!跟我哥失散时,我才十来岁。这么多年过去,大家变化都很大,靠模样儿相认已经很困难了,不过,我还记得跟他有关的一些往事。那天冒然闯入,问您是否还记得,您都说不记得。我想,我一定是认错人了!虽然你眉眼间与我记忆中的哥哥有几分相像,可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着呢!”王占鳌说。
“是这样啊……”朱学林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
赵都头的脸上则是青一阵白一阵。
朱学林很快调整好表情说:“上次小官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请您多担待!”
“那次的事也怪我,贸然前来认兄,也请仁兄多担待啊!”王占鳌爽朗地笑着说。
“您一路风尘辛苦了,里面已备好薄酒,请!”朱学林把他往里让。
桂花也没想到,王占鳌会以这种方式回来。她打量着王占鳌,看着他手上的金鎏子和宝石,那可都价值连城啊!桂花暗自庆幸,幸亏王占鳌不知道把他们父子赶出山洞的三个杀手是她派去的,幸亏那几个杀手没把他杀死。
酒席上,朱学林和桂花频频给他敬酒。
王占鳌喝着喝着就出现了几分醉意。
朱学林开始套他的话:“兄弟,你是怎么发达的,为何如此之快?”
王占鳌借着酒劲说:“大哥你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
朱学林急切地说:“当然是真话啰!”
王占鳌又喝了一口酒,神秘兮兮地说:那天我上山砍柴,意外捡到一面小镗锣。一群猴子对着它嗷嗷一叫,天上就掉下好多果子。猴子们的肚子都吃得跟鼓似的。我感觉奇怪啊!就一直跟着猴子们,趁它们不注意,把小镗锣偷了回来。只要念咒敲响它,就能要什么有什么。
闻听此言,桂花吃了一惊:“小镗锣?”她心想,那可真是个宝贝啊!
朱学林将信将疑地问:“兄弟,你在编瞎话吧?”
王占鳌认真地说:“这都是真的!”
朱学林依旧摇头,说:“这种东西啊!也就是乡下老头谈玄给孙子听才会编出来,现实中哪有?”
王占鳌展示了一下他手上的宝石说:“大哥,我真的没骗你,不然,兄弟哪能发得这么快?”
朱学林站起来,问:“既然你们发大财了,那还来找我干吗?”
“我不是说认错人了吗?”王占鳌举起酒杯说,“兄弟敬你一杯,算是赔罪。”
“我喝多了,舌头不听使唤。我是想问,你现在要啥有啥,还找他干吗?”朱学林忙改口说。
王占鳌诚恳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现在,我们要多少钱有多少钱,爹却高兴不起来,总念叨说,大儿子还不知在哪儿流浪呢。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大儿子找回去,一起享福。”
听到这里,桂花忍不住拽了拽朱学林的衣角,给他使了个眼色。朱学林愣了一下,又马上明白过来,握住王占鳌的手,说:“兄弟!你没认错!我就是你哥!你亲哥哥!”
闻听此言,王占鳌的酒像是醒了一半。他使劲晃着脑袋,说:“我,我听错了吧?”
朱学林按住他,说:“没错儿!我就是你哥!我的原名就叫王占魁。”
王占鳌举着空酒杯,将信将疑地说:“那年,你使钩、钩镰枪,杀了草兵无数,攻陷瓦、瓦罐城,可惜跑了粥将军……”
“却拿住豆元帅……”王占魁接了下文。
王占鳌猛地将酒杯放在桌上,抱住王占魁喊了声:“哥!”
赵都头没想到,他们还真是兄弟呢!转而又对部下说:“看不出斯文的县令,竟然还功勋赫赫,打过土匪呢!”
赵总管在一旁附和道:“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朱学林说:“好兄弟,你就在哥这儿住几天,等哥忙完这几个案子就跟你回老家一趟。”
王占鳌说:“不用回老家,爹跟我一起来了,咱们一家就在这儿吃一顿团圆饭吧!”
朱学林一拍脑门说:“对呀!爹来了!他老人家在哪儿呢?快把他接我这儿来。”
桂花这天倒是难得的安静,回去后才对朱学林说:“今天你可高兴了吧?”
朱学林道:“他真是我亲弟弟。”
桂花笑了笑说:不管真的假的,有钱就行。哎!我连做梦都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的兄弟!
朱学林得意地说:“我早就说过,我是大户人家出身。”
桂花轻轻推了他一把说:“这不重要!”
朱学林问:“那什么才重要?”
桂花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手搭他的肩,轻声细语:“重要的是兄弟情,咱们把他留在这里住几天吧!你俩兄弟叙叙旧,如何?”
朱学林说:“他不会这么快走,我安排他住客栈了。”“人家说的是把他们父子接到咱家来住。”桂花撒起娇来。
朱学林慌忙坐起来说:“不好吧?”
桂花立即翻了脸,厉声道:“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别忘了,你之所以有今天,全都是靠我花银子,一点点堆出来的,你敢不听我的话?”
朱学林马上就不吭声了。
桂花径自坐下,翘起二郎腿,得意地说:“别忘了,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离了我,你什么也不是。”
朱学林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鼓足勇气说了句:“我求求你,放过他们吧!”
桂花笑了:“什么时候把他们的钱变成我的,我自然会放了他们。”
朱学林进退两难,他想了想说:“小镗锣其实只是个传说,是我弟弟喝醉酒说的胡话,这你也信?”
“信!当然信!酒后吐真言嘛!”桂花说。
“什么真言,什么小镗锣,等他酒醒了,自己都会觉得好笑。”朱学林说。
“不许这么说小镗锣!”桂花严厉地说,“我以前就听人说过,小镗锣是个神物。明天一早就把他们接过来。”
朱学林心里默念:“爹啊!兄弟!我实在没办法保护你们,你们住进来后,自己多留个心眼吧!”第二天一早,就有家仆禀报说,老爷的兄弟在客栈病了,好像很严重,起不了床。
朱学林忙问:“怎么回事?”
家仆说:“不知道啊!昨天还好好的呢!”
桂花催促道:“快去看看,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呢!”
朱学林一边穿衣一边说:“我这就去。”
桂花也拉开衣橱说:“我是他嫂子,也得关心一下啊!”
朱学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俩一起来到客栈,叫伙计开了门,走到王占鳌床边。
王占鳌还在蒙头大睡。
朱学林唤道:“兄弟!兄弟!”
他喊了很久,王占鳌才探出头来,说:“哥哥,我怎么浑身没劲儿啊?”
朱学林说:“我这就让人给你请郎中。”他说完便要往门外走。
王占鳌喊住他说:“哥!哥!别忙了!我得走!”
王占鳌硬撑着起来,却又倒了下去。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怎么走?快躺下!”朱学林扶他躺下。
“不行啊!我昨天是喝多了,走不了了,才在这儿住了一宿,可爹不知道啊!他今天早晨要是见我一宿没回去,就要来找了。”王占鳌着急地说。
“那你就更不能起来了!你这么硬撑着回去,晕倒在爹面前可怎么办?”朱学林说。
可爹说不准一会儿就来了。
王占鳌焦急万分。
“这事就交给哥了!我去城门口候咱爹!”朱学林这个“爹”字叫得十分亲切。
桂花也说:“对!对!我们去接!”
县太爷亲自站在城门口,过往群众都议论说,今天一定有大人物驾到,大家都在驻足围观。
远远的,来了一顶马拉大轿。走近了,大家才看见轿子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带刀家仆。
朱学林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说:“请问是王老先生吗?是来找占鳌兄弟的吗?”
轿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老朽姓王,占鳌是我儿,他一宿未归,我特来寻找。你是何人?为何拦轿?”
朱学林立即带领桂花、赵都头、衙役等跪下,说:“孩儿王占魁迎接父亲。”
“别再假借占魁之名来我这儿骗钱,玩这把戏的人太多了,让开!”轿中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爹!您看看我!我真是占魁啊!昨天,我已经和占鳌相认了。当年我离家出走,对不起你老人家,现在,我给您赔不是!”朱学林都快哭了。
轿帘拉开,朱学林看见了一身华服的王老汉,喊了一声:“爹!”便痛哭流涕。
王老汉见到多年不见的儿子,差点掉下眼泪。可和他同坐在马车里的空空拉了拉他,给他递了个眼色。
王老汉忍住激动,干咳一声说:“吾儿失踪多年,想必模样已大变。你虽与他有几分相像,但世间长相相似者甚多,老朽不敢认啊!”
朱学林便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父亲如何辛苦赚钱供他读书,大夏天上山采来草药为他去痱,冬天又如何悉心地擦他手上的冻疮……
周围群众听了都不禁唏嘘喟叹。
王老汉在轿内已经老泪纵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老父为你把心都能掏出来,你怎么可以……”
“爹!我错了!我错了!”朱学林长跪不起。
老人想立即下轿扶起他,空空又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老人的身子又缩了回来,说:“我没你这个儿子,起轿!”
“爹!爹!”朱学林拦在轿前说,“占鳌在我那儿,我这就领您去。”
“你把我儿怎么样了?”老人厉声问。
“瞧您说的,他是我亲弟弟,我能把他怎么样?当然是好吃好招待了。他现在在我们全县最好的房子里休息呢!”朱学林抢着表功。
“别说了!快带我去!”王老汉说。
这时,桂花从轿子的帘子缝里看见一支金拐杖的头,立即双眼放光。她把朱学林拉到一旁,小声说:“直接把你爹接到咱们家,反正他也不认识道儿。”
朱学林说:“这怎么行?他要见的是老二。”
桂花用手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脑门,说:“他到现在都不肯原谅你,这要是让他见了老二,父子俩一起走了,怎么办?”
朱学林想了想说:“接到咱们家……”
“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接老二。”桂花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朱学林勉强答应。
到了家门口,朱学林站在一旁恭敬地说:“请父亲大人下轿。”
老汉说:“不了!快把我儿子叫出来,就说父亲亲自前来接他回去。”
“这……”朱学林不知如何是好,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桂花。
桂花走上前去,跪下说:“爹!我是您的儿媳桂花。实话跟您说,这儿是我们家,我们是怕您一路辛苦,想请您回家歇会儿,喝口茶。您放心!我已经派人接小叔子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把我接你们家来?”老人似乎十分气愤,并且拒绝下轿。
桂花突然趴在地上,说:“爹!儿子儿媳是诚心诚意请您来家歇歇啊!请您踏着儿媳的背下轿吧!”
朱学林把她拉到一边,自己在轿前趴下,说:“爹!请您踏着儿子的背下轿吧!”
“你起来!”王老汉说。
“您不下轿,儿就不起!”朱学林说。
“好!我下轿,你让开。”王老汉说。
“不!儿子对您有太多愧疚,请您一定要踏着儿子的背下轿。”朱学林说着便泪流满面。
轿帘拉开,一双脚落在朱学林的背上……
轿子里,三个小和尚目送王老汉走进朱红的大门。
眼见那大门关上,无悔才说:“空空这个办法真好!”
空空长吁一口气,说:“现在,全县人都知道县太爷有个父亲有个弟弟,而且都知道县太爷是个孝子,他媳妇也是!从今往后,他想不孝顺都不行了!”
无怨对空空说:“其实,这也是给县太爷一个很好的扬名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了。”
此时,朱红大门内,已摆起一桌大餐,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王老汉坐在上座,看着这一桌子饭,流下泪来。
桂花问:“爹!您老怎么哭了?是不是我们照顾不周?”
王老汉指着桌上的东西,说:“这……这么多……”
王占鳌连忙解释:“这么多年不见,爹太激动了。”
朱学林问:“兄弟,你病可好了?”
王占鳌说:“并无大碍!多亏哥给请了郎中。”
朱学林拉过夫人,说:“爹!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您的儿媳妇桂花。”
桂花忙行礼,说:“儿媳桂花见过公爹。”
王老汉喝了媳妇茶,也算是原谅了这个儿子。其后的几天,朱学林天天大摆酒席,款待父亲和兄弟。
这天晚上,桂花敲响了王占鳌父子的房门。
王占鳌开了门。
桂花满脸堆笑,说:“公爹呀!兄弟呀!这两天过得还好吗?”
王老汉说:“很好!很好!谢谢你的照顾!”
“说什么谢啊!都是一家人。不过,爹啊,只要我们能拿得出来的,都给你们了……你们的宝物是不是也能让我见识见识啊?”桂花说完便偷眼瞧他们。
王老汉和王占鳌面面相觑。
“这……”王占鳌不知怎么办是好。
“怎么?还怕嫂子给你抢了去?”
“不是,不是。”王占鳌赶紧解释,“只是这宝物实属稀世珍宝,不便轻易示人。”
桂花听了一脸不满,摔门走了。
王占鳌父子如坐针毡。
突然,王老汉看见窗外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忙问:“谁?”三个小脑袋出现在窗外,原来是空空、无怨和无悔。王占鳌打开窗,他们轻手轻脚跳了进来。
“我都想逃出去找你们了!”王占鳌说。
“空空师兄神机妙算,他说,你需要我们,我们就来了。”无怨说。
王占鳌忙说:“空空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放心吧!空空师兄有办法。”无悔说。
空空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讲了一遍,大家分头行动。一切都准备停当,王老汉便差一个丫鬟去请朱学林夫妇,说是要给他们看一样东西。桂花一听,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