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宴清醒警觉的刹那,『安若般若』、《山海经》、『大冥神诀』,三大神功同时运转,从春风化雨的生死危境中脱离开来。
咦……无声中掠起一丝惊叹,傲立在山巅的那道修长魁伟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比黑夜星辰更为悠远深邃的眼眸,静静地望进南门宴的眼中。
南门宴的双眸触碰到那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沉陷进去,心神急坠而下,深深堕入一个迷乱似的梦境。
梦境中,他好似又从第一重天阶开始攀登,一步步登上祭坛之巅。不过,他看到的不再是那道魁伟修长的背影,而是那个人当面指点他修行剑道。虽然明明看得清楚那人的面容,但是最终记住的唯有那双比星辰更为悠远更为深邃的眼眸。
最后,那人消失了,那双眼眸也随风而散。
南门宴从沉迷的梦境中苏醒过来,发现古老而神秘的祭坛正一寸寸崩裂,守候在祭坛外的枯槁老人正疾声呼喝,让他快取青冥剑。
南门宴咬了咬牙,稳住身形,一步步走到深嵌在祭坛中央的青冥剑。看着连柄带鞘通体沉黑如墨的青冥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怪异感觉,默默伸手出去,轻轻握住剑柄,掌心间顿时一片凉润,仿佛握着的不是剑柄,而是一捧清泉。
南门宴脑海中悠然浮现出一篇经历过沉迷梦境后所留下的东西——『冥山风雨剑』,心底微微一动,缓缓吸了口气,轻声说道:“伙计,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南门宴话音方落,青冥剑中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他体内的真元,宛若流水般顺着经脉倾泻而出,流注剑柄,水幕似的流转剑锷,顺着剑刃漫延开去,最终将整柄长剑连带剑鞘完全包裹起来。
在南门宴的真元完全包裹住青冥剑的刹那,整柄长剑猛地一震,一声远胜龙吟似的剑鸣响彻天地,一道秋水般凛冽的寒光,扶摇直上九万里,所过处,夜幕洞开,虚空破碎,风流云散月彷徨。
南门宴心中一惊而喜,右手抓住剑鞘,将青冥剑一提而起,身形飘飞,从崩裂的祭坛之巅,悠然落在数十丈外的枯槁老人身前。
枯槁老人血红的双眼牢牢盯着南门宴手中的青冥剑,虽然随着南门宴的真元回流,整柄剑静默如灰,毫不起眼,但是枯槁老人的目光仍旧火热得微微哆嗦。
南门宴略略皱眉,暗自叹息一声,缓缓将青冥剑递了过去:“老人家,我已经帮你取出了此剑,你是不是该放我一条生路?”
枯槁老人一惊而醒,深深看了南门宴一眼,忽而双膝跪地,俯首叩拜下去:“鬼叟寒江拜见宗主。”
南门宴没想到枯槁老人竟会真的拜他为主,震惊之余,忙伸手扶他起来:“老人家不必如此。”
枯槁老人血红双眼中因激动而微微哆嗦的情绪,稍稍舒缓了些许,正待与南门宴详谈一番,忽然耳根微动,继而神色突变,探手取过腰间黑不溜秋的乾坤袋,猛地塞进南门宴手中,同时翻掌祭出一道罗盘似的青玉,飞快掐指成诀,青玉顿时光芒四射,将南门宴彻底包裹,紧接着虚空震荡,一股巨大的力量汹涌而至,牵扯着玉光包裹下的南门宴,消失在茫茫地底虚空之中。
……
……
何俞白很烦躁,哪怕青冥山中已是冰雪覆盖,严寒难当,依然十分烦躁。
自去年谷神小玄界彻底崩碎,至今已近一年又半,他亲自在青冥山一带来回仔细搜寻不下三次,又让青峡关镇北将军府,以及谷城偃家等人入山搜寻,却始终不见南门宴的踪影。南疆至尊九黎王的道伤日益严重,这先天道体必须尽快带回九黎城,如若不然,且不说九黎王不能痊愈,只怕宫家行事更为猖狂。
这一夜,大雪方歇,何俞白再次启行入山,搜寻半夜,仍不见南门宴踪影,正准备回身而返,忽而听到青冥山深处剑鸣惊天,转首相望,只见深山处一道璀璨的剑芒直冲斗牛,心底不由大动,身化流光,朝着剑芒冲天之地疾行而去。
何俞白修为高深,千里之地,小半刻钟即至,虽然剑鸣和剑芒早已消失无踪,但他却是十分精准地找到了青冥宗的废墟所在之地。
废墟上笼罩着强大而古老的禁制,何俞白不惊反喜,他觉得,找遍青冥山依然没有踪迹的南门宴,一定就藏身在这片先前未曾发觉的废墟深处。当下毫不犹豫,剑指虚空,悍然强攻。
不多时,虚空破碎,禁制摇曳欲崔,一道佝偻的枯槁身影冲天而起,血红的双眼杀意腾腾,疯子一般挥舞手中近乎腐朽的桃木杖,悍不畏死地朝着何俞白扑击而来。
……
……
南门宴被枯槁老者以青玉罗盘送走,转瞬间洞穿虚空,再现身时,已在千里之外的青冥山尽头。
南门宴不知道枯槁老者为何如此惶急地送他离开,只隐隐觉得始终未曾消除的危机又近,按捺下微微纷乱的心绪,快速攀上一道山巅,极目北望,只见长天之外,月影之下,一红一白两道光芒轰然碰撞,流彩纷飞,阵阵真元爆鸣如雷,山木青雪激飞如灰。
看到那比月光更为莹白更为冰冷的剑芒,南门宴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道白衣白发的潇洒身影,双手不禁恨恨紧握,何俞白,没想到一年半过去,仍是不肯放过他。此时,他也已经明白,枯槁老人没有胜过何俞白的把握,所以才急急将他送走。
远天外的战斗愈发激烈,小半个时辰后,如血的红芒猛地一震,继而骤然湮灭,如流星般彻底陨落在深山尘雾之中。
紧咬着牙关的南门宴,嘴角慢慢溢出一缕鲜血,右手握着青冥剑微微震颤,左手四指成拳入掌,亦是鲜血淋漓。遥望着那道雪白如月的光芒沉入深山,毫不犹豫地抖散莫尘衣留下的水火不灭黑风袍,牢牢罩落在头顶,转身朝南狂奔而去。
凛冽的寒风吹进鼻尖眼角,南门宴只觉得一阵阵酸涩疼痛,除却牧牧,除却山鬼,从没有人像那枯槁老人一样,不仅照料他潜心修行一年又半,而且最终为他而死。
鬼叟寒江。南门宴心底默默记住老人唯一一次说过的名字。
青冥宗。南门宴心底默默记住自己加入的第一个门派。
何俞白。南门宴心底默默铭记自己将来必杀的仇人。
从青冥山出来,往南不过三五百里,便是雄伟壮阔的青峡关,真正的南北战争的第一道防线。
南门宴赶到青峡关时,已是第二日清晨,风雪萧萧而下,掩盖住了青峡关两侧险峻山岭间的景色,唯见崔天裂云的三重雄峻险关。
缓缓走到关门前,南门宴看到,关墙上贴得密密麻麻的告示中,分明夹杂着他一年半前的画像。
一年半过去,南门宴又长高不少,面容亦是渐渐长开,虽说与先前不至于判若两人,但随着『大冥神诀』修炼日深,整个人流溢出来的气度,已是大不相同。沉静深远的气韵虽也与日俱增,但庄严及邪魅之气更见显著。
默默交了入关的例银,在盘查兵士略带迷糊的目光注视下,南门宴施施然一步步走进关内。
青峡关,名为关隘,实是一座巨城,内里街道纵横,繁华热闹。
南门宴一路毫不停留,中关、内关的巡查,不如外关严密,照例交钱,顺利通过。
步入内关之地,更见恢弘敞阔,各座山头虹桥相连,山下民居如鳞栉比,山上琼楼仙台傲峙,长天外时有流光飞渡,那是修为至少在玄宫境以上的修者路过。
南门宴身裹黑风袍,缓缓走进热闹喧嚣的坊市,好在似他这般修为不算高行头却很神秘的过客不在少数,倒也并不引人注目。
一路穿街过巷,听到的都是谈论即将到来的临渊七十二圣峰开山大典。上次在谷神之冢,徐昭然说是三年后,实则距离她说话的当时,只剩下两年半的时间。南门宴在青冥山又耗费了一年半,如今距离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开山大典,只有短短一年余暇。
南门宴缓缓走进一间酒楼,喝罢一口热茶,便即皱眉沉默下来。从青峡关到临渊七十二圣峰,远远不止十万八千里,以他的修为及脚程,要在一年内赶到临渊七十二圣峰,完全没有可能。
南门宴暗自皱眉发愁,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一壶热茶缓缓喝去一半,转眼间忽见一行两人从二楼拾阶而下,当先一人正是曾在独余峰被钟离秀驱逐出冥灵卫的花在田。
花在田正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那人的消息,宫少爷已经数次来信催促,回去告诉你家少将军,如果在临渊七十二圣峰开山大典前还找不到人,那就别怪宫少爷失信于人,到时候宫少爷拜入临渊七十二圣峰大宗主门下后,徐昭然就是他第一个道侣。”
南门宴闻言,剑眉微微蹙动了一下,右手端着茶杯不动,凝神静听,很快便听到花在田身后一人低声回应:“还请花公子转告宫少爷,我家少将军一直都在努力,只是您也知道,公主的贴身护卫何俞白何大人,一年半来始终都在督促,让我们帮忙找人。就算是我们侥幸真的找到了,只怕也落不到宫少爷手中啊。”
花在田冷然发笑,无谓说道:“这个不需你们操心,你们只管找到人,至于何俞白,能否活着回到九黎城尚还两说呢。”
花在田身后回话的人双眼微微一亮,阴冷而又神秘地说道:“昨夜何俞白匆匆归来,似乎受伤不轻。”
花在田双眸闪亮,嘴角咧开一抹阴冷的笑意:“嗯,你这次做得很好,回将军府后,继续盯着何俞白,若有动向,即刻来报,事成之后,宫少爷定有厚赏。”
花在田身后之人殷勤答谢,两人又低声计议着渐走渐远。
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酒楼外的长街尽头,端坐在酒楼一角的南门宴方才轻轻放下茶杯,缓缓抬头,笼罩在黑风袍下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坚定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