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军山,并不如何崔嵬峻拔,但却宽广厚重,宛若一只巨大玄龟。镇北将军府,连同整个北军大营,俱都安置在山巅之上。
南门宴身裹黑风袍,刚刚走到距离山脚五里之地,便被两名玄衣甲士呵斥阻拦:“来者何人?将军府重地,不得擅闯!”
呵斥的话音刚刚随风扩散,一抹点滴如露的剑芒疾掠而过,那名玄衣甲士应声倒地,惨哼不能再起。另一名甲士大吃一惊,抖手甩出一支响箭,正欲拔刀以战,却不料那抹滴漏似的寒芒去而复来,从他胸腹间穿透而过,感觉好似一缕寒风吹雪,直透内腑,拔刀的右手戛然而止,惨然摔倒在地。
嗖……嘭……响箭直上长空百余丈,轰然爆裂,散成一朵明艳的烟花。严冬日深的白天,大雪覆盖的重关,最是繁华里宁静,喧嚣中安详的好时候。乍闻好似惊雷一般的响箭之声,方圆十数里内,几乎所有人,心头震动,已经太久没有听到将军府传警之音,不知此番何人闹事?
镇北将军府及其麾下的甲士,不愧是抵御北疆之敌的精兵锐卒,响箭声乍起,中剑倒地的两名甲士方落,延绵五里之地,街头巷尾,古木芳林,一队队甲士奔涌而出,如潮汹涌而来。
南门宴嘴角微挑,施施然负手前行,十多步后,正逢第一队甲士袭来,傲然挺拔的身形猛地一顿,继而宛若游龙,右手『屈子』剑电闪而出,雷鸣而没,所过处无有一合之敌,好似刀割麦苗,玄衣甲士一个接着一个,轰然仆伏倒地,惨哼声连成一片。
将军府负责外围警戒的玄衣甲士,虽然各个悍不畏死,前仆后继,但都只有养气境的修为,丝毫阻挡不住南门宴的脚步,短短不到半刻钟,便已安之若素地到了定军山脚之下。
南门宴没有急于登山,反而好整以暇地负手等待,他那强大了数十倍已然阔及十余里的神识,已经敏锐探察到,少将军刘一鸣正带着人从山上匆匆而来。
远处悄然围观探视的人,看到南门宴身形如龙,剑似流光,刺倒一地玄衣甲士后,负手傲立于定军山前,一个个心头微跳,纷纷猜测起他的来历,以及用意。只可惜南门宴黑袍罩面,出手又无迹可寻,实在是无从猜起。
很快,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刘一鸣便带着人赶到了山下,入目只见遍地的玄衣甲士横躺倒卧,鲜血点绽如梅,满耳响彻负伤甲士的惨哼,不由得眸角凝缩,神情肃穆,定定地看着南门宴:“你到底是谁?”
南门宴淡然一笑:“少将军当真一心想要搭救徐昭然?”
刘一鸣神色突变,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话音更显阴冷低沉:“你到底是谁?”
南门宴抬起双手,轻轻拂去头顶的宽大斗篷,似笑非笑地看着刘一鸣,默然不语。
刘一鸣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面容,不禁微微一愣,闪念间忽又猛地想起,这不正是自己久寻不获的南门宴的吗?一时间心潮澎湃,然而转眼看到满地惨哼的玄衣甲士,又不禁暗自皱眉,沉吟说道:“阁下今日主动献身相助,这份情义,刘某铭记于心。”
南门宴嗤嗤一笑,剑眉微挑,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戏谑:“你当真想要搭救徐昭然?”
刘一鸣深喜徐昭然,多年如是,见南门宴一再质疑,不由得剑眉深锁,容色沉凝,寒声说道:“我之真心,可昭日月,只不过阁下似乎尚无评断的资格!”
南门宴见刘一鸣较诸两年前明显沉稳许多,缓缓点头,目光微转,忽而抬手一指刘一鸣右侧一人,话音顿转冰冷尖锐:“你如果真心搭救徐昭然,那就先杀此人。”
刘一鸣闻言转身,看向南门宴所指之人,见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苗祝,不禁皱眉更紧:“阁下似乎太过自以为是了。”
苗祝见南门宴突然指向自己,抬眼间正见那一双深邃如同远星的眼眸,顿觉身心颤动,无所遁形,不由得背发冷汗,手足凉透。然而,转瞬之间又见刘一鸣不纳南门宴之言,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同时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腾身长跃而起,愤然一掌直扑南门宴而去:“黄口小儿,挑拨离间,今日非拔了你的舌头不可!”
刘一鸣看到苗青一掌之下真元汹涌,气势惊人,明显已入道轮境,虽然境界尚未稳固,但是已然远远超出先前的认知,不由得眸光微凝,眉宇间泛起一丝若有所思的意味。
面对苗青的骤然发难,南门宴根本不予理会,脚步轻转,身如云龙流风,悠然闪避开去,淡然笑道:“少将军可曾听闻过一句话——狗急跳墙!”
苗青见南门宴避而不战,而且身法玄妙,侃侃而言,心中又恨又怒,又惊又怒,出手更加迅猛劲急,一时间只见掌影漫天,掌风如雷,端的是威猛壮观。
南门宴徐徐而走,在漫天掌影间悠然来去,漫不经心地说道:“宫临宇因我一人私怨而迁怒于徐昭然,又以徐昭然为人质,挟少将军如长刀在手,此等鄙薄小人,有何信义可言?少将军如若真心搭救徐昭然,不当为宫临宇所驱使,而当寻求外援,寻求强大到整个宫家乃至整个九黎城都不得不权衡利弊得失的外援,比如说徐昭然的宗门,临渊七十二圣峰丹宗。”
南门宴的话轻缓如同流水,然而落在刘一鸣耳中,却是宛若惊雷,令其顿觉醍醐灌顶,迷雾渐开,越琢磨越觉言之有理,宫家势大,一味屈服,无疑更加助长其嚣张气焰,纵是照其要求办到一切,对方最后反悔不认,他也莫可奈何。如若临渊七十二圣峰,哪怕只有区区一个丹宗牵扯进来,徐昭然之危即刻可解。
南门宴不管琢磨出道理和滋味而略显兴奋的刘一鸣,也不管骇然色变而出手更见狠厉的苗祝,继续说道:“至于让少将军杀了这狗奴才,实则是因其通敌背主,一大早便在二十里外的坊市酒楼里私会花在田。”
花在田是谁?那是宫临宇的忠诚走狗。
刘一鸣闻言,又转眼看到苗祝明显更为惶急,终于忍不住勃然色变,寒声嗤笑:“我说苗祝怎么好大能耐,短短时日,修为突然晋升到了道轮境,原来是有宫少爷的人在背后指点照顾呐!”
刘一鸣话音未落,跟随他下山而来的其他人,顿时各个色变,义愤填膺地拔身而起,叱骂着扑向苗祝。然而,苗祝在南门宴道出他在坊市酒楼私会花在田的刹那,便即惶然而逃,不等他们扑到近前,便已身在百余丈外。
众人更是愤恨,正欲再追,长空外一缕鱼线般的白芒呼啸而至,瞬间追上苗祝,宛若利刃切割白纸,苗祝一声惨厉疾呼,碎成一片血雨轻落。
白衣白发的何俞白飘然而至,缓缓落于南门宴身前,略显灰败的面容上,透着一抹凝重的审视,双眸死死盯着南门宴的双眼,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你终于肯现身了?”
南门宴不为所动,目光微敛轻垂,淡淡说道:“我要参加临渊七十二圣峰一年后的开山大典,时间很赶,只能来找你咯。”
何俞白双眉暗蹙,良久方才舒展开来,眼眸深处闪动一抹坚定而璀璨的寒芒:“很好,跟我走吧。”
何俞白说完,转身缓步而行。南门宴却是纹丝不动,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躲了你们一年有半,久已忘却汤泉沐浴、酒足饭饱的滋味,好不容易来将军府一趟,总该让我歇息歇息吧。”
何俞白脚步微顿,眼中寒芒闪烁,终究没有回头,抬步远去:“给你一夜时间休息,明日一早出发。”
南门宴看着何俞白缓缓远去的背影,微微撇嘴,转身面向神色略显怔然的刘一鸣,笑道:“少将军不会是不愿款待我吧?”
刘一鸣一惊而醒,回过神来,转眼看着气度较诸两年前更显卓尔不凡的南门宴,压下心头的感慨,延手笑道:“请!”
南门宴微微一笑,与刘一鸣并肩前行,缓缓往定军山巅走去,所过处青松覆雪,冰泉淙鸣,间歇还有一两声清脆的鸟语,分外静谧,格外安宁。
山路前行过半,刘一鸣终于忍不住开口:“阁下先前所言,犹如醍醐灌顶,让刘某觉得茅塞顿开,只是此去临渊七十二圣峰山高路远,又当如何借势?”
南门宴心念微转,淡然笑道:“我叫宴三,你既可以叫名字,也可以称呼我三公子。至于向临渊七十二圣峰借势,并不意味着非得亲上临渊七十二圣峰不可。
这样,明日一早,你带上一批口齿伶俐、机敏智巧之人,随我一同上路,沿途经过任何一座大城小镇,便留一人宣告通传,就说宫家少爷飞扬跋扈,卑鄙无耻,秘境争抢仙缘比不过徐昭然,便拿下徐家全族以作要挟,不仅要强夺宝物,而且意欲胁迫徐昭然充当他的练功炉鼎。
同时,将徐昭然身为临渊七十二圣峰丹宗道轮境弟子的事实,彻底宣扬开来,另外,尽可能美化徐昭然,就说她不仅貌赛天仙,而且纯真善良,修仙不忘亲情,不忘根本,不忘大义,宁愿为了族人自困于九黎城受尽委屈,也不愿假仗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威名,逼迫凡俗世家中人。”
南门宴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之处:“嗯,差不多大体如是,至于其中细节,你比我更加了解徐昭然,就由你一一完善吧。”
刘一鸣看着沉静、庄严、又有几分邪魅的南门宴,心底一阵阵擂鼓似的颤动,既惊佩,又骇然,照南门宴的安排执行下去,不仅十之八九可以引动临渊七十二圣峰的支援,救出徐昭然,而且更为狠厉的却是,从此整个南疆大地,宫临宇势必寸步难行,若其道心不坚,很有可能道业散尽,彻底沦为废人。
简直是众口铄金,诛心无形。
一念及此,刘一鸣暗自警惕,以后切不可轻与眼前的少年为敌,同时也心生谨慎,此一举借势,意在解救徐昭然,却又有毁却宫临宇的可能,他必须妥善安排,选择忠贞之人,即便事后暴·露,也不牵连己身。